谈溪不高兴的时候特别难对付,因为他是个随心所欲的人,不高兴了那个脸说拉就拉,有时候常常他都发火了别人也不太明白他生气的点在哪里。

傅轻舟琢磨了他的脾气七年,至今也没能游刃有余地应对他有时显得很糟糕的性格。

谈溪的心思虽然浅,但他是个相当敏感的人,而他的敏感点常常是傅轻舟,很多时候发脾气也常常是因为傅轻舟。

上午惹毛他的时候傅轻舟就在想原因,只是摸不太明,这会儿眼看两人间的气氛似乎有所缓和,傅轻舟便问了:“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我不能生气?”

一般人是没法跟这个状态下的谈溪对话的,因为你说什么都得不到回答,而且还能感觉到他每个字夹杂的火药味。

傅轻舟沉思了几秒选择不问了,“要吃铁板豆腐吗?”

“太远了,不去。”

傅轻舟跟在他后面走过斑马线,人来人往的人行道边上有很多小摊贩,卖什么的都有。

谈溪目不斜视,多香他也不看一眼,不给傅轻舟买好吃的讨好他的机会。

傅轻舟脾气极好地背着两个书包在他后面走,“溪溪,你别生气,我都听你的。”

这句话显然起了点作用,至少谈溪脚步放慢了,步伐也调整到了跟他并肩走的速度。

但回到家以后,谈溪还是说了自己想买自行车的事情。

谈妈妈有些惊讶地看了看谈溪又看向傅轻舟,“吵架了?”

谈溪没有否认,“我总要学着自己骑。”

傅轻舟也没有说什么,谈溪买自行车的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一个多星期后,傅轻舟大拇指的伤好了,谈溪也开始了学骑自行车。

那是一个周末,他买了之前就很感兴趣觉得很酷的山地自行车,傅轻舟陪他在院子里骑,适时上手扶。

谈溪的学习能力不差,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的胆子很大。

很多初学者最开始犯怵的点都是不敢往下踩脚踏板,但是谈溪敢,扶着车把手脚踏板大胆往下踩,就算失去平衡了在他的脚踩地前傅轻舟会赶上来扶住他,不会让他摔到地上,这让谈溪有恃无恐的同时,学习的进度也是飞快,一个周末的时间就彻底学会了。

自行车就是刚学的时候觉得很难,掌握了一些之后距离会骑就是多转两圈的事。

然而谈溪学会骑自行车后,只坚持了一天自己骑去上学,第二天就把自行车锁在院子里,借口钥匙找不到了,又坐回傅轻舟的车后座。

谈妈妈看儿子是一看一个准,懒得再数落他买了自行车不骑,只道:“你把钥匙藏起来就算了,搞丢了我就揍你。”

谈溪是不会承认的,回到房间就对傅轻舟道:“我没藏。”

傅轻舟唇角勾出很浅的笑意,“我知道。”

“我真的没藏。”

傅轻舟点头。

谈溪眉头轻皱,“我知道我说过再也不要你载我……”

这回傅轻舟是真没忍住笑了,“我没当真。”

“那你有没有生气?”

“没有,我不生你的气。”

谈溪彻底放心了,张开手臂往**一躺呈大字型,笑得一脸傻气,“我就知道你不会生我的气,谁生我的气你都不会。”

傅轻舟看着躺到**就开始懒懒散散的人,“背一下单词?”

“我不。”

傅轻舟扭头拉开他的书桌抽屉,摸出藏在最里面的钥匙放在桌上,“钥匙找到了。”

“……我背。”

傅轻舟就把钥匙放回原位,关上抽屉,“又不见了,奇怪,刚刚明明还在这。”

谈溪双手捂脸,“你怎么知道钥匙在那里的?!”

傅轻舟拿着英语词汇书走到他身边坐下,翻开一页,“你小时候不舍得吃的零食都往那里藏。”

谈溪恼羞成怒,拽了一下傅轻舟的手臂把他拉到**,翻身压住他,“你怎么知道的?!”

傅轻舟也不挣扎,“你的房间都是我打扫整理的。”

“我以后自己打扫!”

“你说真的?你要是忘记整理了姑姑会帮你整理的,那你偷藏起来的漫画书可能会被发现。”

谈溪顿时软了骨头似地贴在傅轻舟背上,额头抵着他的后脑勺,声音因底气不足显得有些无精打采,“那还是你帮我……”

傅轻舟把手里的词汇书给他,“好好,都听你的,你也听话背单词,我看你的听写本十个能错六个,这样不行溪溪。”

谈溪拿著书翻了个身从傅轻舟身上滚下来,“我有看。”

“我知道你有看,但是你看了没记住,我陪你背。”

谈溪成绩平平,属于中游水平,而且还严重偏科,理科学得好,但是文科很一般,英语总是踩着及格线,一百五十分制勉勉强强拿个八九十分。

傅轻舟习惯操心他的所有事,包括学习成绩,但他对谈溪很容易心软,根本严厉不起来。

谈溪只要一翻开词汇书,要不了几分钟他就开始打哈欠揉眼睛,再过一会儿就能彻底睡过去。

今天也没有例外,傅轻舟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坐在书桌前的人头越点越往下,最后趴在桌上枕着手臂睡得一脸恬静,和他发脾气时的样子完全是两个人。

傅轻舟默默地看了好一会儿他的睡脸,无声地叹气,扶着他的肩膀轻晃了两下,“溪溪,到**去睡。”

谈溪的眼睛缓缓睁开一条缝隙,许是睡了一会儿有些犯迷糊了,他眯着眼看傅轻舟,好像搞不清楚自己在哪,声音模糊地问:“要下雨了吗?”

“没有下雨。”

“喔。”

“到**睡吧。”

谈溪嗯了一声走到床边躺下,“下雨了记得叫我。”

“今天不下雨。”

谈溪没再应了,下一秒呼吸变得平稳又绵长。

谈溪一年里心情最差的时候就在雨季,清明节后的五到六月是南方的雨季,一年里的下雨天也多集中在这几个月份里。

毛毛细雨还好,遇到那种一下好几个小时的大雨,谈溪就几乎是一根炮仗了,一点就着,着了就爆。

齐正良深知不能在雨天招惹他,课间休息也没敢和他吵嘴。

自从升上初二年级,谈溪的教室和傅轻舟的教室就在同一层了,虽然两间教室分别在走廊尽头两端,但比起之前还要上楼找人已然方便了许多。

这天从早上开始窗外的天就是黑压压的,憋得人心慌,第二堂课上课前,积压了许久的雨水终究倾盆而下,雨声哗哗,豆大的雨点被风吹得拍在窗玻璃上,噪音响成一片。

大雨下了近一个小时不带停歇,谈溪一下课就从座位上弹起来,往一班教室跑,去找傅轻舟。

傅轻舟对雨声会有应激反应是从来没有隐瞒过校方的,而学校也给出了最大的理解,允许傅轻舟雨天上课的时候戴上降噪耳机,教室也会拉上窗帘。

课堂上老师会写详细的板书,在不耽误他上课学习,也不影响其他同学的情况下,让他在暴雨天里也能和大家一样坐在教室里。

他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和他同班的同学也早就习惯了,雨还没下一看天已经阴了就自动自觉关窗户拉窗帘,保护不能听雨声的傅轻舟。

但架不住有的人好奇心过于旺盛,旺盛得甚至都不能称之为好奇心,而是带着一种恶意,就像明知他人的过敏源,偏偏要喂人家吃不能吃的东西,等着看是不是真的会过敏的人一样。

初一之后,家里塞钱从三班转到尖子生扎堆的一班的庞文杰以前从来没有和傅轻舟当过同班同学,他在小学的时候虽然听说过傅轻舟有一种不能听雨声的“病”,但具体他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听完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反而觉得傅轻舟很矫情,和娇气鬼谈溪一个样。

在经历过几次雨天时,班上不管是老师还是同学都在围着傅轻舟转后,庞文杰心里对于傅轻舟的不满,连带着对谈溪的不爽也到了一个边界。

庞文杰的座位在教室最左侧靠窗的角落,傅轻舟就坐在他右方斜对面的前排。

看着傅轻舟戴在耳朵里的入耳式降噪耳机,他实在很好奇,怎么个“不能听”法?听到了会怎么样?

这两个疑问不是第一次冒头,却是第一次这么强烈,强烈得他根本无法抑制。

下课铃响后,庞文杰看着还坐在座位上认真记笔记的人,忽然起身朝他走去,从他身边走过时,状似不经意地抬手碰了傅轻舟一下,粗壮的手臂用力擦过他的耳朵,把塞在耳朵里的降噪耳机挤出来。

耳机掉出耳朵的一瞬间,无数的雨声如江河奔腾入海,喧嚣地冲击傅轻舟的耳膜,连带着那个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但此刻却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的声音,时而尖利,时而崩溃歇斯底里,时而悲伤欲绝却平静如水。

身旁的课桌,教室的所有一切都如被晕染开的调色盘,混得乱七八糟的颜色里他又回到了那间狭小的,肮脏的出租房。

他的母亲穿着睡衣坐在地上以泪洗面,只要下雨了她就哭,她总是哭,好像所有人都在欺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