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锋声音略有些沙哑:“云缓。”

云缓注视了连锋很久, 他抱着自己身前的被子,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很快浮现了些许疑惑:“公仪?”

“是。”连锋见他记忆正常,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是。”

云缓认得眼前的男人, 他知道这个男人姓公仪,至于名字什么的虽然一时半刻想不起来,但他对这个男人的感觉很好,觉得对方十分亲近, 因而揣测对方应当是自己的亲人或者朋友。

不过, 眼下的自己应当做什么?

云缓身体有些沉重, 暂时无法从**坐起来。他沉睡了太久太久, 身体感到极度的疲倦。

他开始思考过往发生的事情, 现在发生的事情。

过往——

云缓闭上了眼睛,上周是他的生日, 但是妈妈要去国外开会, 爸爸亦在外地出差。他身体不舒服,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上学了,同学来家里给他庆生, 晚上所有的同学都走了,他突然感到心悸。

等他睁开眼睛,他处于一个陌生的世界。拥有和先前世界一模一样的名字,一模一样的容颜,甚至母亲的样貌都一模一样。

云缓在这里并非独生子, 他有好几个兄长, 好几个姐姐妹妹。

云缓一时间捋不清所有的时间线, 他能够感觉到自己遗忘了很多东西, 但是, 他不能确切的想出自己遗忘的到底是哪些信息。他甚至想不起那些兄长们的姓名和长相,连锋长得很俊,云缓想着对方很有可能是自己的一个兄长。

将能想到的东西都想了一番之后,云缓猜测自己已经来了这个朝代一两年,这个朝代是麒朝,皇帝是元德帝,年份是——云缓眉头轻轻蹙起:“现在是元德二十六年?”

“本该是元德三十年。”连锋道,“我登基之后,今年是天朔元年。”

云缓偏了偏头,眸子里满是不解:“登基?”

连锋稍微给他解释了一下。

云缓听得云里雾里,虽是一知半解,不过最后还是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原本的元德帝已经死了,现在世上只剩下一个天朔帝。

云缓看着连锋:“那你不是我的兄长?”

连锋沉默了片刻。

他此时终于理解了吴回仪的话语。云缓的记忆出了些许差错,倒不是将所有的事情都忘记,他只记得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则怎么都想不起来。

不过,并非永久都是这般,云缓记忆混乱只是暂时,用不了半年他的身体会完全好转,届时他便能想起一切。

“不是。”连锋不知道现在的云缓能否完全接受两人的关系,他并未将过往全部讲出,“我流落到凛州之时,王妃把我安置在你的身边当侍卫。你现在身体有恙,记忆出了一些差错,正在疗养之中。”

云缓终于明白了,难怪他会感觉连锋很熟悉,如果两人是朋友的话,一切都能解释清楚。

他睡了太久太久,现在刚刚苏醒,心里有许多问题想询问对方。

连锋处理了一整天的政务,夜晚又召见了陌那鸢一行人,便是铁打的人现在也该休息了。

云缓看出连锋眼下有一片青黑,他继续抱紧自己身前的被子:“我们继续睡觉吧,等天亮了再交谈。”

连锋揉了揉云缓的头发,顺手熄灭了火光。

云缓在黑暗里胡思乱想了半晌,终于想出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他与连锋是好朋友,可是,为什么他们两人会在一张**入睡?堂堂皇帝不至于没有更多的宫殿去居住。

连锋正在睡梦中,云缓不好意思打扰他,他的思绪又飞到了其他事情上,过了不到两刻钟,云缓觉着自己头晕脑胀,不知不觉也陷入了睡眠。

麒朝当下是三日一朝,第二天早上不必早朝。连锋睁开眼睛便看见了云缓沉睡的容颜,和前两日相比,云缓面容上多了些许血色,看起来没有那么苍白。

他抚摸了一下云缓的侧脸。

云缓下意识的在连锋手上蹭了蹭脸,他小小的伸了个懒腰,裹着被子在**滚了一圈:“早啊。”

连锋把他的被子拽了过来:“身上可有不适?”

云缓总觉着自己脑袋晕晕乎乎的,他有很多事情都理不清楚。

“还好。”云缓从被子里露出一双清澈的眸子,“我们既然是朋友,你是不是会封我当丞相或者将军等大官?”

昨天晚上睡觉之前云缓一直都在想这件事情,他想着正常情况下皇帝都给封亲朋好友高官厚禄,什么小王爷小将军小丞相,大多都是皇帝的朋友或者亲戚。

云缓既没有当丞相的经验又没有带兵打过仗,一时间真担心连锋交给自己什么重要的差事。

连锋哑然失笑。

他一直不明白云缓的脑袋里整天都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麒朝最年轻的丞相是三十五岁,你年龄太小了,从前没有做出过什么政绩,恐怕文武百官不会服你。”连锋似笑非笑,“领兵打仗之事太过危险,更不适合你做。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个更好的差事。”

云缓注视着他。

连锋揉着他的头发:“皇后怎么样?中宫之位一直空着。”

云缓稍稍思考了片刻便猜想着连锋在和自己开玩笑。

好友之间开这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并没有什么,云缓浅笑:“你的文武百官会同意吗?”

连锋在他额头上轻轻亲了一口:“我同意便够了。”

云缓被他的举动惊讶到了。

在他记忆里,这个朝代是没有那么开放的。他记着自己来了这里有一两年,好像从来没有看过哪对好朋友好兄弟会亲吻对方的额头。

可是,连锋的动作太理所当然,以至于云缓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又出了什么偏差。

但云缓天生就是很粘人的性格,这种不对劲的想法仅仅在他的脑海里存留了很短暂的时间。

连锋道:“时候不早了,我让他们送早膳过来。”

宫人们陆陆续续的送进来毛巾热水伺候梳洗。

入清宴殿这么长时间,这些人是头一次看到云缓苏醒。

劳禧上前道:“陛下,柳大人、顾大人和孟大人他们已经进宫了,眼下正在宣室殿等您。宣室殿里备了早膳,您要不要会见这几名大人?”

“让他们等着。”

连锋这半个月来早晚面见大臣,本就腻了这群老头子,今天云缓苏醒,他更不想见他们。

“你先过去吧,不用担心我。”云缓从宫人手中接过帕子擦了一下手,而后看向连锋,“倘若耽搁了什么要紧的事情便不好了。”

云缓依稀感觉连锋是很认真负责的人,当皇帝既然是他的工作,他一定会办得很好。无论如何,连锋肯定不是那种不在乎天下百姓的昏庸君主。

连锋看着云缓的目光,很快便猜测出云缓在想什么。

和云缓相处这么长时间,猜出云缓的想法并不困难,而且很多时候云缓并不擅长隐藏,他心里在想什么,目光和神色里会流露出来。

连锋从太监的手中接过龙袍,让这些人伺候着自己穿戴在身上。

在宣室殿等待的是户部尚书、户部侍郎和汮阳钱监,他们与连锋探讨的自然还是货币一事。

元德帝在位期间,麒朝的经济已是十分繁荣了,各地通商不断,更与外界有着许多往来,民间对货币的需求便增加了许多。

为了方便货币流通,元德帝在位时铸造的钱币比先前流通的钱币要轻许多,这样一来,盗铸成本降低,民间出现了很严重的盗铸现象,各种假的钱币层出不穷。

货币流通关系重大,连锋刚刚登基便要解决这个难题。

户部尚书在下方慷慨陈词,滔滔不绝的讲着现今存在的各种问题。等他讲完之后,旁边的汮阳钱监就货币铸造一事提出了各种意见。

户部尚书柳大人与汮阳钱监顾大人的关系算不得太好,未过片刻两人便在连锋面前吵得不可开交,倘若不是连锋在场,户部尚书肯定气急败坏的上手去扯汮阳钱监的胡子。

两人吵了不到半刻钟,突然感觉出了不对劲。往常他们如果在陛下面前起了什么争执,陛下肯定会冷着脸把他们两个训斥一番,今天陛下一言不发,倒是有些反常。

户部尚书官职更高底气更足,他小心翼翼的道:“陛下?”

连锋突然回过神来,冷冷扫了他一眼:“说完了?”

“说、说完了。”

“既然说完了,现在都退下吧。”

户部尚书这些年和连锋打过不少交道,他深知连锋的性情,他忍不住道:“铸钱一事,陛下如何建议?”

历朝历代在货币铸造一事上都颇为谨慎。不过铸币与流通一事,不是一个刚刚上任的帝王能够全部了解的,其中陷阱多了去了。

连锋刚刚登基,他今年才二十六岁,无疑是一位年轻的帝王。

前十几年里连锋多在军营中生活,不是和外族打仗便是在操练水军,户部尚书敢以性命发誓,连锋肯定对钱币之事一窍不通。

眼下正是各个部门权力变换的关键时机,所有人都想从连锋手中得到更多的权力,户部尚书亦是如此。

他知道连锋打仗很行,亦有几分文采。

但很多时候,一个人会打仗就不代表他会治国,文采斐然不如能干实事,就算能干实事,在做难事时没有足够多的经验只能瞪着眼睛干着急。

麒朝户部与钱监各自独立,户部虽然管钱,却不管铸钱,户部尚书一直想把掌管铸钱的事宜揽到自己手中,让钱监直接成为他的下属。

连锋冷冰冰的道:“你们何德何能,仅凭三言两语便想决定将来数年的钱币?此事关系重大,无其他部门诸臣的建议,岂能随意拍板决策?”

户部尚书看出连锋心情不佳,赶忙给自己找台阶下:“臣忧心国事,一时间居然过急了,望陛下恕罪。”

汮阳钱监也是个人精,闭上嘴巴一言不发。

户部侍郎道:“吏部、兵部、刑部、礼部和工部的官员怎会了解铸币一事?陛下,和钱相关的事情自然要户部全权处理。”

连锋眸子眯了起来:“哦?孟卿,朕问你,现今一枚钱币用多少铜、多少白铅、多少白锡、多少黑锡?这些原料由哪些部门从哪里采办?炼矿的人手由哪个部门安排?如何运输是哪个部门决策?民间出了假铸场,又是哪个部门查办?难道桩桩件件,都是你们户部负责?”

听到这些,户部侍郎赶紧跪在了地上。

连锋语气冷寒:“退下。”

三人弓着身子退后,从宣室殿里出来后,他们身上都出了一层冷汗。

君臣之间便像东风和西风,不是东风压过西风,便是西风压过东风。皇帝年轻,这些在朝多年的老臣想仗着自己的功劳和经验压皇帝一头,让皇帝听从他们的建议和决策。

却没有想到当今皇帝性子强硬,并非生来如此强势,而是因为他有足够的底气,能够轻而易举的辨明朝臣的话语和许多事情的轻重。

云缓一连数月未尽任何食物,全部都是吴回仪喂他一些花露,这些时月他偶尔有呼吸,不过十分虚弱。

他让宫人准备了洗了个澡,这才在窗边用了一点绵软的米粥。

用过粥米之后,云缓这才认真的打量了一番这个宽敞的地方。大概是从前并未来过的居所,云缓对此感到很陌生。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云缓不是第一次面对陌生的场所了。有连锋在这里,云缓并没有太疏冷的感觉。

片刻后连锋从外走了进来,他没有立刻把身上厚重的龙袍换掉,走到云缓面前,见云缓在安安静静的喝茶,连锋这才放心。

不过,云缓忘记的事情实在太多,连锋问他一句话,他往往想片刻才能想着回复。

这种迹象在两三个月之内会逐渐消失,连锋并没有太担心这些。

只是有一点,连锋心里略有些后悔。

云缓醒来的时候,他应该将两人的关系如实告知,而不是只说他们是至交好友。

眼下云缓明显只把他当成很好的朋友,看见他坐下来了,丝毫没有像往常一样趴在自己肩膀上打瞌睡的意思。

连锋坐了过去,就在云缓很近的地方。

男人身上清冽的龙涎香笼罩四周,两人的距离近得不能再近。

云缓看着连锋,一些空白的记忆里慢慢多了些淡淡的轮廓。

云缓用手指戳了戳连锋的肩膀:“我们只是好朋友吗?”

连锋握住云缓的手腕,粗糙的指腹在他手腕内侧轻轻摩挲两下。

处理政事感到枯燥无味之后,连锋往往会想起云缓。比想到云缓更让人心满意足的是,云缓就在他面前。

他把云缓抱到了自己怀里:“不仅仅是朋友,我们已经定了婚事,你很快要与我成亲。”

云缓后知后觉发现,原来连锋先前说的做皇后不是开玩笑。

他对连锋是有很多好感,只是转瞬之间两人便从朋友变成了更为亲密的恋人,云缓担心再过一会儿,连锋会揪出一个三岁小孩说是两人的骨肉。

他盯着男人冰冷的侧颜,连锋发上束着九龙冠,从额头到鼻梁再到下巴的线条颇为深邃,厚重衣袍上面绣着繁复的盘龙。

云缓在室内穿着薄薄的一层罗衣,他被连锋抱在身上,连锋身上的金银线刺绣磨得他手腕绯红了一片。

云缓对现在的年份记得不清楚,对自己的岁数亦记不清晰,心智稍微有些不成熟:“我现在几岁啊?元德三十年……”

——已经到了可以结婚的年龄?

连锋捏了一下云缓的脸颊:“已经过年了,你现在虚岁十九。”

云缓对连锋很自然的信赖,对方毕竟是他睁开眼睛后看到的第一个人。他小小的挣扎了一下,想从连锋的臂弯里出来,可是连锋的力气太大,一双手臂的力道最大时能挽十石的强弓,云缓没能离开,还是被按回了连锋身侧。

他换了个姿势坐好:“那我可不可以出去走走?我想吃红豆年糕。”

“想去哪里都可以,宫里所有地方都能去,”连锋道,“你现在身体不佳,暂时不能出宫。现在可以喝红豆粥,年糕不好消化,过些时日才能吃。”

云缓有些好奇他和连锋的事情:“我们之间谁听谁的话?”

连锋捏着云缓白白嫩嫩的小脸:“**之事全听我的,床下之事全听你的。”

云缓知道两人睡在一起,却没有往深里去想**具体会发生什么事。不过他对于床下的事认得很清,云缓眸子里有了笑意:“那我现在就想吃红豆年糕。”

连锋面不改色的换了说辞:“刚刚说错了,**之事全听你的,床下之事全听我的。”

云缓:“你怎么出尔反尔?”

“这次不会再变,我让他们给你煮红豆粥。”

云缓醒来之后觉得什么甜品都好吃,再吃一点红豆粥也不错。

过了一会儿,云缓困倦的打了个哈欠。

连锋知道云缓本该再养两三天,这次醒得太早了,他拿了一张毯子将云缓裹上:“再睡一会儿,半个时辰后会有人把粥送来。”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