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之后, 云缓才突然想起来研究自己的封号中的宸究竟是哪个宸。

研究了半天,云缓突然发现这个字往往是皇帝封给自己的宠妃用的。宸,屋宇也, 因为北极星也被称为宸, 所以它同样指代帝王的住处。

麒朝立国百年,无一个王爷被封为宸,因为它还可指代皇位,没有皇帝想不开封自己弟弟为宸王。前朝倒是有一个宠妃, 因为出身的缘故不能被封后, 皇帝爱她像爱自己的眼珠子似的, 把她封为宸妃, 地位在贵妃之上, 像皇后一般协理六宫。

云缓想来想去,只能想到皇帝或许老糊涂了——反正最近大家都说皇帝糊涂, 沉溺后宫女色不上早朝不理政事什么的。所以皇帝给云缓封号的时候没有细想, 随随便便从一众吉祥的字里挑了个,结果就挑到了这个宸。

这等发现自然不可能不告诉连锋。

连锋只挑了挑眉,没有多说什么。

虽然有了郡王之位, 云缓该怎么过日子还是怎么过日子,完全没有搞事的任何想法。

倒是一上午的时间里,他几个兄长,从云见海一直到老六云嘉骏,都来云缓的住处看望了一番, 尚未出嫁的几个姐姐妹妹也都过来恭喜云缓。

云缓忍着头疼和他们你来我往的寒暄了一通, 等到半下午的时候, 云缓突然意识到, 云广陵并没有过来。

云广陵不过来也是件正常的事情, 他是世子,忙碌的事情会多一些。

对于这个兄长,云缓没有太多期待,因为凛王府本就是不适合太多亲情存在。但因为这个身体与云广陵有很浓重的血缘关系,云缓还是希望两人至少能够平和相处,可以不亲近,却不要刀刃相向。

王妃这两天便要离开凛王府,云缓去了王妃的住处探望。

前些日子忙云尧的丧事,王妃忙得脚不沾地,这两天突然听闻楚家出事了,王妃心情低落到了极点,看见云缓过来,王妃没有像以前那样笑眯眯的,只是拉了云缓的手:“缓缓,你的气色比先前好多了,母妃这次离开王府,也能放心许多。”

倘若云缓身在病中或者像冬天那样弱不禁风,王妃是无论如何都不敢离开凛王府的。

云缓道:“母妃,我这几天很好,每顿都比比平常多吃几碗饭!”

王妃唇边露出一点无奈的笑。

云缓知道王妃在担心什么,他轻声道:“母妃,您离开之后,我会爱惜自己的身体。您这些年一直想念家里,是该回去看看了。”

王妃看着窗边光亮,眉间带着几分哀愁:“母妃十五岁便离开了家里,一晃二十多年过去,在这边待的时间居然比家里还长,本以为这辈子要老死在这里。如今陛下准我回家探亲,就像做梦似的。”

这个时候,木柔进来道:“王妃,世子过来了。”

王妃回过身来,她点点头:“让他进来吧。”

云广陵很快便从外面走进来了,他对王妃行了一礼:“儿臣见过母妃。”

王妃点点头:“你这几日有空闲了?”

她前两天刚因为云尧的丧事和云广陵吵了一架,现在王妃心里怒意未消,因为快要离开的缘故,她只好原谅云广陵。

云广陵道:“听闻母妃要回江南探亲,儿臣特意来向母妃请安。”

王妃冷冷勾唇:“你居然有这份心思,我还以为你因为云尧那个贱种,从此不认我这个母妃了。”

云广陵无奈的道:“不敢,云尧的丧事确实简陋,儿臣只是担心——”

云缓知道他们肯定会因为这个话题再吵起来,他咳嗽一声:“大哥,你坐在母妃身边吧,母妃要走了,提什么丧事不吉利。今天的蒙顶甘露十分可口,木柔姐姐,你去给大哥沏茶。”

木柔赶紧给云广陵奉上一杯茶,云广陵对云缓点点头,坐在了云缓这一侧。

云广陵喝了一口茶,他被热水烫得龇牙咧嘴,赶紧放下来:“母妃这一去千里迢迢,我会再派几名侍从跟着保护。”

王妃脸色缓和了几分:“二公子虽然被贬去了乌布,你却不适合在这个时机对他下手。王爷很看重他,无论你杀不杀他,都撼动不了你的世子之位,杀了他之后,反倒让王爷刁难你。”

云广陵心烦意乱。

王妃知道的事情,他如何不知道?追杀云永泰的刺客并非云广陵放出去的,哪怕云广陵真的想杀对方。

幸好云永泰没死,要是云永泰死了,凛王肯定认为他残害手足,日后不再待见他。

云广陵道:“这些事情,儿臣自会注意。”

王妃又道:“这次我离开,手中事情多半会交给你夫人和陶侧妃一起打理。虽是后宅之事,却不得不重视,你夫人不够精明,凡事你多顾着点。”

云广陵眉头微皱:“是。”

王妃点点头:“好了,你俩都出去吧,这两天我要收拾东西,交代下人不少事情,没时间陪着你们。”

云缓跟着云广陵一起退了出来。

出来之后,云广陵道:“母妃离开一段时间也好,她整天在后宅之间,不如出去见识见识外面的事情。”

云缓担忧后宅大小事情:“大哥,你让大嫂这两日住在母妃这里吧,她有什么不懂的正好和母妃学一学。”

“没必要,让母妃安心收拾东西吧。”云广陵看向云缓,“小七,大哥真羡慕你的运气,没想到皇帝居然记着你这个人,楚家倒了,他还给你一个郡王封号。”

云缓知道云广陵多疑,他道:“只是虚名,没有什么权力罢了,大哥日后得凛王之位,才是重权在握之人。”

云广陵郁郁寡欢。

按照麒朝的规矩,亲王正妻所生的长子继承一切,因而所有人都默认他是凛王世子。实际上,世子封号也是需要朝廷册封,这样才算十拿九稳。

皇帝似乎没有想起这一茬,完全把他这个人给忘记了。

不过,皇帝封赏云缓,总比封赏其他兄弟要好。至少云缓与他一母同胞,而且对权力并没有太大的野心。

两人在路上走着,漫不经心的谈着朝廷中发生的事情——这些公子哥儿的话题要么是酒色要么是朝廷大事,云广陵总觉得云缓年龄还小,和云缓谈女人谈喝酒总是不合适,谈一谈国家大事倒能让云缓长长见识。

云缓听云广陵高谈阔论了一番——他听得脑壳疼,好不容易到了院门口,云缓赶紧告别云广陵,嗖的一声窜进了自己院子里。

院子里的小丫鬟正在打扫地上的落花,看到云缓过来了,便喊了一声“小公子”。

云缓只觉得自己头晕脑胀的,回到房间之后他便想吐。

然而云缓知道,他是吐不出什么东西的,因为肚子里压根没有什么东西。

从很久之前起,他需要吃大量的食物,正常人都需要食物提供热量,但他们饿一两天是没有太大的问题的。云缓格外不同,这些食物仿佛是维持他留在这个身体里的源泉,吃进去之后很快就会消失,就像化作了寿命一般。

所以,很多时候云缓都觉着饥肠辘辘,很需要食物填饱肚子。

明明这个身体和自己原来的身体一模一样,除了头发更长以外,甚至锁骨处都有相同的红色小痣,但魂魄就是难以在这里安定下来。

或许今天见到太多人,讲了太多话,身体感到疲倦了吧……云缓喝了一口水,他趴在桌子上,很快陷入了睡眠。

苏醒之后外面天色全暗了,淡竹让人把晚膳一一放在桌上:“公子,刚刚我和木柔姐姐讲话,无意中打听到一件事情。”

云缓喝了一口红豆粥:“嗯?什么?”

“您被封郡王一事,今天上午就传遍了整个凛州。”

云缓:“……”

虽然这个朝代没有手机电话什么的通信设备,但这些世家大族之间的消息传得却很灵通,谁家发生什么丑事或者喜事,其他家族早早就在吃瓜了。

“然后就有些夫人上门找我们王妃,想把她们家小姐许配给您。”

婚姻之事么,按理说淡竹是不该插嘴的。可是那天淡竹看到连锋亲云缓,有点担心这件事情的走向。

连锋看起来可不是什么善茬。

云缓塞了一颗糯米丸子。

凛王府中前四位公子都已经成亲,云广陵和云永泰的儿子闺女都能打酱油了。

迄今为止,只有老五云煜,老六云嘉骏和云缓未成亲。

云煜早就及冠,按理说他该成亲的,可他母亲是汉人,又不是清清白白的出身,加上他是庶子,以至于凛州好点儿的人家不肯把女儿嫁给他,而他自己也完全不急。

老六云嘉骏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表妹尚在守孝不能出嫁,他等表妹也未成亲。

云缓道:“王妃怎么说?”

“她只说她要离开了,没有时间考虑这件事情,又说您身体不好。”淡竹道,“倒是吓走了一部分人家,他们怕女儿将来受苦。”

不过也有些人,完全不在意女儿将来的死活,冲着云缓的爵位以及与皇帝的青睐而来。假如能把女儿嫁过来,让女儿生个郡王世子继承爵位,谁还在意云缓活不活呀?巴不得云缓死了算了。

云缓道:“淡竹,你过来,我和你讲几句话。”

淡竹有些疑惑:“什么?”

他走到了云缓的身侧,云缓轻声道:“如果别人向你打听消息,你就说我不喜欢凛州女子,以后会娶母妃那边的表妹。”

无论这个理由圆不圆满,起码能让一些人打消念头,不浪费时间在云缓身上。淡竹作为云缓身边贴身伺候的小厮,这些人是一定会向淡竹打听消息的。

淡竹明白了。

......

李轻舟不敢抬头去看坐在上方的男子,他在旁边端茶倒水,小心伺候对方。

等所有折子处理完了,李轻舟小心翼翼的道:“听闻伯山族王子这几日就要返回,陛下,陌那持是伯山族未来的继承人,他野心勃勃,比这一任大汗更有能力,要不要在路上把他给杀掉?”

男人穿着一身黑布衣袍,然而眉眼深邃俊美冷肃,天生就给人深深的压迫感。

李轻舟不见对方回复自己,忐忑不安的在旁边站着,生怕自己刚刚说错了话。

“不必,伯山族一年之内会有内乱。”——陌那持将在今年冬天第一次下雪时身首异处。

前世陌那持一直讨好云缓,费尽心思在云缓面前诋毁连锋。连锋上位之后,毫不留情的屠戮了伯山族。

但是,伯山族这片土地太过贫瘠苦寒,天气又很恶劣,对麒朝而言除了把一些犯人发落到这里之外毫无用处。

这些年来伯山族势力壮大,压制了周边其他小部落,等伯山族被灭,这些小部落占据了伯山族的地盘,每年都有不同部落小小的骚扰麒朝边境百姓,它们不值得麒朝一一发兵征讨,却也像苍蝇一般讨厌。

陌那鸢足够聪明,这次陌那持很少出现在云缓面前嗡嗡乱叫,便有她的阻拦。连锋会帮助陌那鸢夺得汗位。在连锋看来,她是一枚绝佳的棋子。

倘若陌那鸢能力出众,能一统周边绝大多数的部落,连锋会找理由在合适的时机发兵将他们一网打尽,让西北这些异族元气大伤,没有起来的机会。这些异族虽然骁勇,却有勇无谋,远远不及连锋栽培的将士。

倘若陌那鸢能力一般,只能维持现状,她不得不按照和连锋约定的那样对麒朝俯首称臣,每年老老实实进贡,不得骚扰边境。周边小部落有伯山族镇压,自然不敢作乱。

“楚天德和楚天仁这两支不错,他们能力出众,朕会让人将他们从牢里提出来,”连锋淡淡的道,“过些时日你将朕在世的消息透露给他们。”

李轻舟曾经想着天高皇帝远,自己在凛州就是半个土皇帝。

这段时间在连锋身侧,他逐渐看到连锋对各个地方大家族的掌控和算计,越是待在连锋身侧,他越是感到不寒而栗。

像楚家这样的家族,百年根基都被连锋给挖出来了,以后却会对连锋忠心耿耿感激涕零,把连锋当成他们的救星,这些家族最后恨之入骨的只有朝中那个奄奄一息的傀儡皇帝。

连锋是看不惯皇帝曾经重用的家族,他却不会对这些家族赶尽杀绝,并不是狠不下心,而是追求最大的利益。他会取其可用之才,把不可用的全部杀掉,恩威并施,让这些人对他又敬又怕。

连锋虽处于偏远的凛州,却将麒朝这盘棋下得滴水不漏,所有能利用的东西,他都会利用到极致。

李轻舟恭敬的道:“是。”

“另外,”连锋语气淡漠,“杀了云永泰。”

先前刺杀云永泰,连锋并没有让手下真的把对方杀掉。

云永泰逃过一劫,恐怕现在正在劫后重生的欣喜和惶恐里。以为有了生机,却不知道真正的绝路即将来到。

前世对凛王府的一切,连锋记得很深,云永泰毫无疑问是几个公子中最会折磨人的,连锋在他手中遭罪不少。

至于云广陵,云缓一母同胞的兄弟,连锋会给他活下来的机会,但活下来之前,必须经过各种考验,倘若通不过——不如死了算了。

凛王府作为罕有的异姓王府,且对凛州影响颇大,连锋不会任由它存在下去。

一名级别很高的暗卫小心翼翼将所有折子整理起来:“刚刚传来消息,五日前右相私下约见郎中令,他说他不信皇帝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情来,他想进宫见皇帝。”

“暂时不用理会。”

他饮了一口茶,很快消失在了房间。

人一离开,李轻舟麻着腿站了起来:“陛下回去休息了么?”

连锋时常神出鬼没,把李轻舟的书房和衙门当成办公场所,李轻舟每次都被吓得不轻,心脏都要吓出来了。

整理折子的暗卫论品级不在李轻舟之下,他道:“大概是去伺候咱们的小郡王了。”

李轻舟想象不出连锋伺候人的场景,他只能想象连锋坐在龙椅上的场景。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子殿下穿着布衣也像在穿龙袍,完全和伺候人不沾边。

见连锋这么多次,李轻舟从来都没有见他笑过。不过,倘若是面对那个谪仙般的云家小公子,或许情绪是会缓和几分吧。

假如云家小公子的睡相齐整,连锋的情绪是会好几分。

可惜云缓今天睡得不大老实,他趴在枕头上,小毯子只裹着半边身子,由于衣物松松垮垮,肩膀都露在了黑暗中,一只小腿更是伸到了被子外面。

连锋把云缓的小腿放进去,顺手想把衣服拉到肩膀上。

但云缓翻了个身,领口随之而散开,墨发衬着晶莹的雪肤,一点精致的下巴上还带着压出来红痕,晕黄灯光下尤为鲜明。

连锋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克制的将他的衣服拉上去,最后重重掐了一下云缓的脸颊当成惩罚。

云缓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睛,见是连锋掐他,又埋进被子里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