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缓离开王妃的住处时, 提着一个小小的篮子,篮子里装了七八个枇杷。

他正往回走,远远便看到几个人往这边来。

云缓停了下来:“大哥。”

云广陵点点头:“小七, 你刚刚去给母妃请安了?”

云缓道:“楚家托人给母妃送了一些枇杷, 大哥要不要吃?”

云广陵对这些吃的不感兴趣:“我不吃,你是小孩,自己留着吃吧。”

云尧的目光落在了云缓的这篮子枇杷上:“什么是枇杷?”

云缓道:“一种很好吃的水果。”

这个朝代的交通远不及云缓原本世界的交通便利。一些水果基本上只有当地人才能吃到,凛州不产枇杷, 绝大多数人就没有见过枇杷, 更不要提品尝了。

譬如草莓, 麒朝压根就没有这么好吃的水果。香蕉、荔枝、枇杷这些适合南方种植的水果, 凛州是很少见到的。

倘若没有从前的一些记忆, 今天大概也是云缓第一次见到枇杷这种东西。

云尧道:“七哥,你只请大哥, 不请其他兄弟品尝么?”

云缓淡淡的道:“五哥, 你要不要?”

云煜一向好面子的,他自然不要,摆手拒绝:“我不吃凉。”

云缓又看向云尧:“别人都不要, 堂弟,莫非你厚着脸皮想要?”

云尧脸色铁青,他只恨凛王不在眼前帮自己出气。

云缓一笑:“大哥,我回去啦。”

云煜和云尧多日不向王妃请安,他俩每次过来, 王妃总会明里暗里把他俩奚落一顿。今天他俩跟在云广陵身边, 有云广陵在前, 兴许能少受王妃的气。

云广陵每次都是匆匆向王妃请安, 然后匆匆出来。

今天也是这样, 他生怕王妃留他吃饭,在他耳边絮絮叨叨。

托云广陵的福,云煜和云尧没受太多磋磨。

出来之后,云尧道:“大哥,王妃赠七哥枇杷,见到您却提也不提枇杷的事情,想来更重视七哥,一点都不把您当成亲生儿子。”

云广陵见多识广,这些年去过不少地方。

他觉得莫名其妙,枇杷这种东西,四五月份的时候在南边半吊钱能买一箩筐,酸溜溜且有核,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还不如凛州产的葡萄和大西瓜好吃。王妃想给就给,不想给就不给,再说,王妃偏心云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么?

整个凛王府都知道王妃偏心云缓。要是云广陵有个云缓这样可爱的小儿子,他也忍不住偏爱。

云广陵恨不得王妃把整颗心都放在云缓身上,忘记还有自己这个大儿子,这样省得自己每次去她那里请安听她倒苦水。

王妃讲话娇娇滴滴,就像百灵鸟在叫似的,心眼比针尖还小,芝麻大点儿的事情被她吵得比天还大,云广陵听到这样的女人对他讲话就觉得头疼,偏偏这是他亲娘。

只要王妃不想着把王位夺给云缓,云广陵才不在乎她给云缓枇杷还是琵琶。

云广陵“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云尧还要再挑拨些什么,云煜一把拉住制止了他。

云尧叹了口气:“这果子看着金灿灿的,肯定很好吃。”

云广陵不想再听他在耳边叽喳,随口应付道:“是很好吃,果肉香气四溢,比蜜还甜。云煜,云尧,我有其他事情,告辞。”

云尧听到云缓和云广陵都夸这种果子好吃,一时间心里又变得不平衡起来。

云煜知道云尧等下又要找凛王去闹了。

如果在从前,云尧看上王妃赏赐云缓的什么东西,只要他一哭二闹三上吊,凛王肯定冷着脸让云缓送给云尧。

现在王妃的地位水涨船高,府上又有朝廷的人在这里,不知道凛王还敢不敢这样做。

云煜稍微提醒了云尧一下:“最近家里有客人,父王这段时间对你的态度不如从前,你就算想挑事,也该选个合适的时机。”

云尧咬了一下嘴唇:“我当然知道。”

云缓带着枇杷回到了住处。

楚家这次送来的枇杷很新鲜,不仅个头很大,而且皮薄核小,鲜嫩的果肉入口即化,云缓从未吃过这么甜的枇杷。

晚膳后云缓沐浴更衣,他在浴桶里泡了太久,热气蒸得他浑身发热,更衣过后,云缓不自觉的坐在桌子前面,顺手拿了一个枇杷剥皮吃掉。

这个时候,门被人推开了,连锋从外面走了进来。

云缓用帕子擦一擦手指:“你回来啦?”

“今天有一点事情。”连锋道,“在吃什么?”

“枇杷。”云缓又拿了一个,“母妃给我的,你要不要尝尝?”

连锋并没有接过来,只是半跪在云缓面前:“这个怎么吃?”

云缓想了一下。

或许连锋也没有见过枇杷,自然不知道这个东西怎么去吃。

他把表皮一点一点的剥开,新鲜果肉露出,云缓送到连锋唇边:“就这样,直接咬着吃,里面有个核,不要把它吃掉。”

连锋低头咬上去。

云缓“啊”了一声:“你咬到我手指了。”

连锋狭长的眸看着云缓:“抱歉。”

虽然听不出连锋有任何抱歉的心思,但云缓亦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他把另一边果肉送到连锋面前:“没事,不太疼。是不是很甜?”

“很甜。”

云缓把果核放在盘子里,拿了湿帕子一根一根擦净手指上的汁液。

手指虽然擦净了,依旧带有很清淡的果香。

连锋握住了云缓的手心,抚摸被咬到的那根食指。

云缓不常骑马,也没有习过武,他的手指细腻得不像话,指腹上留着一点很淡的齿痕,或许用不了半个时辰,这点齿痕就会完全消失。

云缓垂眸看着连锋。

尽管连锋看起来是一个冷情冷性的人,但他做的很多事情都很温柔。

连锋手上稍微用了一点力气:“小公子为什么总是在看我?”

“不要叫我小公子。”云缓道,“我只是在想,倘若不在这里,你会是什么样子。”

连锋挑眉:“嗯?”

云缓总是忍不住幻想未曾发生过的事情。假如两人都不在这个朝代,连锋会是什么模样?

有可能是不苟言笑的酷哥,身高腿长八块腹肌,大学里很受欢迎的那种篮球队队长,不必寄人篱下,可以依靠自己努力过上很好的生活。

云缓天真的道:“你有没有感觉,整个王府死气沉沉,虽然大家都好好的活着,但没有一个人真正开心。如果我们都不在这个朝代,而在很久很久以后,或许每个人都很开心,都能做真正想做的事情。”

连锋揉了揉云缓的脑袋:“你想太多了,思考太多会耗费你的心神。”

云缓眨了眨眼睛。

连锋一直都知道云缓生得很好看,只是很多时候,因为两人之间的年龄差距,他更多是把云缓当成未长开的漂亮少年。

对这样漂亮又这样稚嫩娇弱的云缓生出过多的情--欲想法是不应该的事情。

所以当云缓用这么干净的眼神注视连锋时,连锋偶尔会生出些许既怜惜又罪恶的念头,既想捧在心口,又想狠狠磋磨。

云缓脑袋蹭蹭连锋的掌心。

整个王府中他最最喜欢的便是王妃和连锋。王妃是他母亲,不计回报的爱他,连锋是他最好的朋友,亦是最理解他,与他有着相似想法的人。

所以,在王妃和连锋面前,他可以露出最真实的一面。

连锋只觉得掌心里一片丝滑,云缓的墨发质感是那般美妙,只要触碰过一次,便不会忘记这种感觉。

能够触碰到云缓的头发,已经是很奢侈的事情了。

毕竟前世那么漫长寂寥的岁月里,连锋只能沉溺在虚幻之象中。

人心过于贪婪,得陇望蜀永远只想更多。连锋亦是如此,他不满足于当下,想在云缓清醒的时候,轻轻捧着云缓温柔的面容。

这个时候已经很晚,房间里早就该点灯。

淡竹见连锋进了小公子的房间,他知晓连锋这个人性子孤冷,一向不喜欢别人随便打搅小公子,因而他想着连锋会点灯伺候小公子入睡,这种事情不用他们来。

但连锋并没有。

外面夕阳西斜,一点一点落入云海,最终只剩鲜艳似火的红云烧了半边天。

房间里一点一点的暗了下去,直至完全黑暗。

云缓很想咳嗽,他对自己的身体太了解了,他知道这次一定会咳出血。

对云缓而言,如果真正喜爱一个人,一定不要让对方担心。所以在王妃和连锋面前,他会让自己看起来还算健康。

自然,脆弱的模样也不能让讨厌自己的人看到,因为他们会幸灾乐祸。

云缓知道,自己无论在什么样的世界中,身体状况都是好不了的,他身体过分脆弱,只能让自己的性情变得坚强一点,虽然他有些笨,做不到十分坚强。

连锋在黑暗之中捧了云缓的脸:“怕不怕黑?我把灯点亮?”

云缓点点头。

他一个人很畏惧无边的黑暗,连锋给人深深的安全感,有连锋在的话,一切会好很多。

连锋宽大的手掌能将云缓的小脸覆盖,此时却分外轻柔的轻轻碰着,感受着掌心微凉细腻的触感,似乎怕把云缓弄坏:“先把你抱到**?”

云缓道:“连锋,我自己可以走过去。”

他熟悉整个房间的构造。

但下一瞬,连锋不容置疑的将他拦腰抱起来:“你太脆弱,倘若撞上桌椅,身上又会留下伤痕。”

云缓被连锋轻轻放到了**,墨发和宽薄的衣衫铺散在柔软的绸缎被面上,云缓伸手一拉,床帐抖落下来包围小床,将这个空间封闭。

房中灯盏陆陆续续被点亮,深色的床帐并不容易透光,因为有两三层,连锋亦看不到云缓在里面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床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淡紫色的外衣被一只苍白的手扔了出来,一条白玉腰带也被扔了出来,落在铺着毯子的地上。

连锋知道云缓是要入睡了,这段时间云缓睡眠并不好,所以他会尽可能的早睡来延长睡眠时间。

他既想让云缓入睡,又不想让云缓入睡。

就算云缓入睡,也应该在他的注视下入睡。

连锋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水面上漂浮着几朵泡透的茉莉花苞,而后他撩起床帐,将这杯茶水递给云缓:“睡前喝点水。”

云缓都闭上眼睛了,现在疑惑的睁开。

他没有睡前喝水的习惯,既然连锋拿来了,那就——那就喝了吧。

云缓从**坐了起来,他的里衣刚刚脱衣服的时候就被扯乱了,现在一坐起来,领口部分松散许多,平时不见天日的锁骨和脖颈都显露出来,散发着有如雪玉的温润光泽。

连锋目光落上去,瞬间变暗了许多。

云缓一口气喝光,而后意识到口腔里居然有一枚茉莉花苞,而他喝花茶是从不肯把花瓣咽下去。

连锋伸出手掌。

云缓低头把这枚小小的茉莉花苞吐在了他的掌心。

连锋甚至能够感到云缓的唇瓣擦过掌心的轻软湿润触感。

其实连锋一直知道,自己不是正常人,正常人不会像他这般阴暗冷血。早在前世落败进入凛王府的时候,连锋就已经疯了,哪怕这次重来没有经历这些,因为拥有前世所有记忆,他依旧是原来那个连锋。

所以面对云缓的时候,他总要克制自己不对云缓做一些很亲密的事情。

连锋并非君子,他对自己喜欢的人,会产生很病态的想法,会有非同寻常的占有欲。

或许如皇帝所说,他表面上是尊贵的麒朝太子,实际上却是不择手段的恶鬼。

一个凶恶的,毫无人性的,沾满鲜血的男人,想把自己脆弱漂亮的小公子弄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连锋把茶盏放回去,明知道不该再撩云缓的床帐,他还是再度掀开:“床帐颜色太暗了,里面漆黑一片。你睡觉的时候不应该把它们放下来。”

云缓从不在意这些小事情,床帐放不放下对他来说都一样,反正睡觉穿着里衣,他和连锋都是男子,没有什么可避讳的。

云缓趴在枕头上:“好。”

连锋把床帐全都挂起来。

凛州昼夜温差大,晚上还是很冷的,云缓闭上眼睛却睡不着,过了好一会儿,他见连锋都把地铺铺好了,才小声道:“连锋,我有点冷,你冷不冷?”

云缓又乖又可怜,连锋实在不舍得他一个人受冷,他隔着被子把云缓抱在了怀里:“我看着你睡。”

连锋身上果真温暖,云缓靠在连锋的胸口上,他担心连锋不小心把自己扔下来,绵绵无力的去攀对方肩膀。

连锋呼吸有些重,他把云缓的手塞进被子里:“乖一点,不能碰我。”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