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锋的心跳漏跳了两拍。

他不记得自己有过什么心跳加速的时刻。

哪怕是前世翻身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登基为帝,第一次坐在龙椅上受百官朝拜,他也没有感到太多情绪变化, 后来开疆扩土开创盛世, 对他来说只是平凡的一天又一天。

人生许多至关紧要的时刻,都平平淡淡的被他度过去了。

眼下却会因为云缓的只言片语而感到起涟漪。

连锋看着云缓。

他知道,云缓眼下对他并不是他想要的那种感情。

或许是将他当成朋友或者兄长去仰慕,无论是哪一种身份, 总归不是沾带任何欲念的感情。

凛王已经在家等了很久, 这段时间里, 云尧一直在凛王面前, 千方百计的让凛王同意他晚上出席酒宴。

一旁云煜道:“父王, 堂弟并非不识礼数之人,这种场合之下, 他肯定不会惹出什么乱子, 您就答应他吧。”

凛王看着云尧委屈巴巴的神情,一时之间有些心软了。

他点点头道:“你晚上陪在本王身边吧,靖侯世子与皇帝关系密切, 你千万不要讲出什么不该讲的话。”

云尧松了一口气,赶紧对凛王保证道:“是,伯伯放心,尧儿一定会谨言慎行。”

这边众人到了府中,连锋不方便再跟着一起进入凛王的院子, 因此他先回云缓的住处。

他转身离去, 过了一道月亮门, 走了没有几步, 前面的路突然被人挡住了。

云永泰并没有跟着众人去凛王的住处, 而是绕路过来拦截连锋。

连锋目光骤然变冷:“二公子?”

云永泰早就把连锋看成了眼中钉肉中刺,连锋每一次的所作所为都让他感到深深的愤怒。

云永泰粗鲁的去抓连锋的领子。

连锋一直都反感旁人触碰自己,他冷淡捏了云永泰的手腕,轻轻一折。

只听“咔嚓”一声,云永泰的手腕脱臼了。

云永泰疼得冷汗都冒出来了:“你这个低贱的奴隶,居然敢这么对本公子?”

连锋声音阴冷:“哦?是么?”

话音刚落,连锋的手落在了云永泰的手臂上,又听“咔嚓”两声,他的手臂被卸了下来。

不同于前世真的血淋淋的卸下来,这次连锋只是让他骨头脱位而已。

连锋冷笑道:“我在小公子身边伺候,就算有不对之处,也该他来教训,轮不到你动手。”

云永泰疼得冷汗哗哗往下落,简直站不住了。

“你是想,我这么低贱的身份,居然伤了你这个贵族,你要让我碎尸万段,对不对?”

阴恻恻的声音响在耳边,不知道为什么,天生勇猛胆大的云永泰却有些畏惧。

连锋声音低沉阴冷,隐隐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不过,二公子,你觉得这件事情说出去,会有人相信么?你是告诉凛王,还是告诉凛王妃呢?”

冷汗已经打湿了云永泰的里衣,他这个时候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

即便这个卑贱的罪人伤害了他尊贵的身体,由于没有其他下人经过,无人目睹这一幕,倘若云永泰去王妃那里告状,一定会被王妃认为蓄意针对云缓,毕竟连锋现在是云缓的下人。

去凛王那里告状——只怕凛王在把连锋碎尸万段的同时,也会觉得他这个儿子十分没用,居然让一个下人给打伤了。

“真是可惜了,不自量力,白讨一顿打。”连锋的语气轻蔑且恶劣,“二公子,下次动手之前,你先掂量一下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

这种幼稚且无聊的事情,连锋早就不做了。他不是一般的毛头小子,而是整个大麒朝的太子。

云永泰这种人前世给过连锋许多麻烦,连锋想要杀他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完全没有必要自降身价与他直接产生冲突。

但是,今天云永泰对云缓的态度让连锋很不满意。

等连锋离开之后,云永泰找了个下人把自己的手臂装回去,这种事情太过丢人,云永泰不可能告诉别人。

下人看他的脸色实在难看,自然不敢主动过问。

晚上凛王要设宴招待靖侯世子,云永泰不参加这个晚宴,他知道自己应该安安分分的,这个时候要在凛王面前闹出什么乱子来,凛王能把他的胳膊真给卸了。

宴上当然没有出什么大乱子,但小乱子还是有的。

云尧被凛王带了过去,几杯酒下肚,云尧发现苏康年对云缓十分客气,对自己则毫不在意。

为了彰显自己在府上受宠的地位,云尧故意讲云缓小时候的事迹,讽刺云缓从小就笨,好几岁了还不会说话等等。

结果苏康年面对这样的笑话压根不笑,反而不冷不热的询问凛王为什么会让堂公子上桌见客。

话语里大有看不上云尧的意思。

凛王心里好不愉快,看云尧的脸色都冷厉了几分。

云煜对苏康年的了解不多。

按照书中的剧情,靖侯世子和他爹靖侯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麒朝的公侯爵位并不是轻而易举便能得到的,得有战功才能封侯,而且还得是十分显赫的战功。

靖侯父子二人掌握着一部分兵权,前期他们似乎是皇帝的人,连锋夺位期间,他们父子明面上好像没有出过什么力气。但是,连锋上位之后,父子二人居然地位依旧。

云煜思考了很久,他觉着靖侯父子大概是太子暗中安插的势力。

无论如何,苏康年确实是个值得讨好结交的人物。

大概因为苏康年的夫人和凛王妃是表姐妹,所以苏康年对云缓十分客气。

云煜发现了这一点,借着云缓上前攀附苏康年:“世子可满意今天的饭菜?这几道都是江南来的厨子做的,七弟最喜欢他们的手艺。”

云煜的脑子比云尧的脑子好使很多,他看起来面善许多,苏康年对他印象还不错。

云煜思考了一下,倘若苏康年是太子连锋的手下,那他这次过来,或许有太子的一些缘故。

如果自己把苏康年牵线给了太子,太子会不会感激自己帮了他呢?

云煜道:“说起来,我七弟最近收了一个落魄的男子当下人,这名男子武功高强,世子有没有兴趣和他见面?我给你们引荐一下?”

苏康年自然听得出云煜说的那个男子是谁。

这种场合,苏康年不可能在人前与太子产生任何往来。

他敷衍的一笑:“最近大概没有空闲。”

云煜打算落空,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他不知道云缓是怎么接触到连锋的。这段时间,每每云煜向连锋示好,连锋总是对他态度疏离冷淡。

同样是雪中送炭,为什么连锋就不接受他的?他比云缓长寿,更比云缓聪明。

不过没关系……距离连锋坐上皇位还有五年,云缓等到冬天就死了,最后得利的肯定还是自己。

苏康年的目光时不时的落在对面的云缓身上。

云缓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在安静的吃东西,各种点心果子啦等等,下人们有意无意都把一些甜食放在他面前。

他起初是想不通太子殿下为什么会为了一个外族的少年来到这么偏远的地方。

但云缓生得实在脱俗,五官轮廓全然不像他们这些兄弟那样粗犷,他精致得像易碎的琉璃。

苏康年听说过王妃年轻时有江南第一美人的称号,可楚家在江南首屈一指,这种家族的女孩子稍微有点姿色和才情都会被夸到天上去。

见到云缓之后,苏康年不得不承认传言是有些道理。而且,太子殿下的眼光一直以来确实极好。

苏康年位高权重,且是来巡视凛州的遣使,便是凛王也要巴结讨好他。

对这个偏远地方的王爷,苏康年并无太多敬畏,只是客套的和他们喝几杯酒罢了。凛王让云广陵、云煜和云缓轮流敬苏康年酒,云煜巧舌如簧,恭维苏康年的话语一箩筐一箩筐的出来。

对于他人的敬酒,苏康年能理所当然的接受。

唯独云缓——苏康年知道这个看起来安静清瘦的美丽少年为太子所珍爱。

他真心不敢当。

晚宴上每个人都藏着不同的心思,宴会结束后云缓便回自己的住处。

他喝了一点酒,不多,身上只有很醇美清淡的花果酒香的气息。

王妃知晓云缓身子差,经不起烈酒的磋磨,偷偷让下人把云缓面前的酒换成了花果酒。

正因为身子骨脆弱,一点点酒便能让云缓生出醉意。

天际挂着一弯特别细特别细的月亮,细到几乎看不清楚。

夜里的风是带着凉意的,更带着春日柳条新鲜的气息。

云缓跟着云煜、云广陵亲自送了苏康年去贵客住的院子里,回来的时候云煜先回他的住处,云广陵看云缓有几分醉意,担心夜里路黑云缓摸不着地方,他亲自将云缓送到了院子里,见云缓进入,他才放心的回去。

云缓进院之后,一个人在房前冰冷的台阶上坐了很久。

风声簌簌,院子里的纸灯笼被风吹得偏斜,云缓摘下玉冠随手放在了汉白玉台阶上,灯笼将院子照得不再黑暗,院中枝杈繁多的桃树上生了许多小小的骨朵,其中一些开始在风中伸展淡粉的花瓣。

云缓伸手在空中,有风吹来,卷着柔软的花瓣落在他的手中。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今年的花比去年的开得早,花瓣落地即死,看到今年花开的人,几乎不会想起去年的花瓣。

有些事物就是可有可无,可以随着任何一个季节的风消失,反正会有新的代替,不会永远被记住。

云缓知道自己来这里很久了,将近两千天,这么多日日夜夜,不知道明年的时候,还能不能在台阶上坐着接这些落花。

可他终究将成为被遗忘的花瓣,凛王府枝繁叶茂,每一位公子都用力伸展着他们的枝杈,让自己的势力占据更多的空间,云缓无力去做这些,更不想做这些。

或许他的存在只是一个见证或者陪衬,像绝大多数人一样默默无闻。对云缓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坏事,他一直以来追求的也是像大多数人一样有着还算健康的身体。

他只是在想,倘若自己不在了,母妃怎么办。

凛王妃一直不喜欢凛州,不喜欢这里一草一木,这么长的岁月里她没有逼疯,全是因为将心血投注到了两个孩子的身上,云缓需要她,云广陵也需要她,所以她才能看似高贵端方的坐在王妃之位上。

倘若云缓不在了呢?

云广陵不知道他和云缓一样都在母亲的照料下才能如此平顺。

云缓一直想让云广陵发现王妃的好,云缓知道自己身体情况很差了,他还不了王妃这五年的抚养之情,想让云广陵善待王妃。

“云缓。”一道低沉冷冽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云缓抬眸。

因为多多少少喝了一些酒,他雪白的面容上染了些许绯色,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隐隐带着星子般碎闪的光亮。

连锋对他伸出一只手。

云缓迟疑了片刻,还是将自己的手搭在连锋的手心里。

连锋的掌心很暖,云缓柔弱的指尖刚落上去,便被他合手握起轻轻拉了起来。

云缓眼睛更亮了:“连锋,你身上这么暖啊。”

连锋知道云缓身上很凉,所以想借着自己温暖身体。

连锋脱下自己粗糙的外袍搭在云缓的肩膀上,他的外衣同样很暖,因为连锋太高的缘故,衣袍下摆垂到了地上。

连锋拿了云缓放在地上的白玉发冠:“回房间吧。”

现在并没有其他下人待在里面,只有灯火明灭,很是空寂安静。

不烧地龙之后,房间里总有挥之不去的寒气,薰笼里今天熏着伽楠香,云缓把外衣脱下来放在薰笼上,让丝丝缕缕的香气浸入衣料里面。

他喝了酒,微微有些醉意,眼下确实是很困了。

云缓摇摇晃晃的走了两步,他已经到了床边,往前趴去便能倒在松软的小**。

但连锋趁他神智昏沉故意挡在他的面前,伸手接住他,不让他落在**。

“云缓,你困了吗?”连锋明知故问,一手按在云缓单薄的肩胛处,很轻慢的去抚摸云缓的后背,语气有些许恶劣,“困了应当睡在**。”

不该睡在他的怀里。

云缓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如他料想的那样,很安静的趴在他怀里入睡了。

云缓抱起来很软,身姿清瘦却骨肉匀停,用温香软玉来形容一位公子着实不恰当。

但云缓身上确实有很干净很好闻的味道,会让人不自觉的去贴在他脖颈之间。

连锋将他靴子脱下,稍微整理一下他浓稠过长的墨发,拉了锦被盖在他的身上,连锋握着云缓的指腹去触碰云缓的唇瓣,摩挲良久,最后将云缓的指腹贴在自己的唇上。

大概是极为含蓄的一次接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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