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陷入了诡异的焦灼, 楚倦冷冷拆穿向导的谎言。

“我并不记得你。”

他倒要看看向导到底想干什么。

白塔很大,但楚倦作为其中的天之骄子,实力强横到这个地步的向导他不可能不认识, 这实在是个拙劣的谎言。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大概快有十多年的时间,您想听吗?”向导似乎笑了一下,他的声音很悦耳,带着穿过岁月的温柔痕迹。

“从很多年前开始, 我就仰慕您了。”

他用了敬语,靴子踩过了厚重的雪地,头颅不自觉的低了两分, 像是告白时的羞愧。

楚倦嘴角抽搐了一下, 灵光乍现之下突然就好像明白了他的目的。

他打算编了一个故事, 以一个全新的身份一步一步靠近,而后治愈。

楚倦趴在向导的背后, 敏锐的感官能够清晰的感知到这是一场多么盛大的冬雪, 没及脚踝, 像是要把所有的谎言都埋藏进雪下。

“但现在不是时机,”向导清了清嗓子,话锋一转,他的手臂收紧了一些, 哨兵在他的背上, 莫名满足的情绪充满了他的心脏,“至少我们要先安顿下来。”

楚倦:“......”

哨兵冷笑了一声, 似乎并不信他。

这条路很长,最后他们停在了一处山谷当中,那是冰雪森林的入口也是兽人族的边境, 兽人和人族互为敌对势力,但这些年从未爆发过损失惨重的战争得益于漫长的冰雪森林。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一年中有九个月都白雪皑皑的森林,只有少数两个月适合穿行,而今这是冬末春初最冷的时节,至少还有两个月时间才能等到化冰。

这里是公会所不能抵达的地方,在最为边境的山谷中是一个混乱的镇子,里面充斥了杀戮和混乱,哨兵兽人佣兵和各色种族的亡命之徒都充斥其间。

薄长烬进入镇子的那一刻就引起了无数人的注目,很多人在偷看他,无疑,这是一对引人注目的组合。

一身雪白笼罩在价值不菲宽大长袍下的向导,背上背着一个眼瞎的哨兵,哨兵用锁链捆住向导的脖子,达成了奇异的共生关系。

向导生了一张格外引人注目的脸,看起来雅致而泪内敛,而向导本身数量稀少,战斗力不强,在这种地方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靶子。

薄长烬背着楚倦走进小镇,最终在一家酒馆前停了下来,那是整个破烂的镇子里最完整的建筑。

“有专供哨兵修养的白噪音室吗?”

向导的声音冷硬,酒馆老板是一个中年兽人,他矮胖的身子挪动过打量着面前的人,估量着他们的实力。

“这里可不是繁加城,”大概是沦落到此的一对苦命鸳鸯,兴许是得罪了什么人或者犯下了什么重罪,哨兵已经残废,留下的向导可没什么用,兽人老板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只剩下一间房,不住的话可以去镇子外的桥洞下过夜。”

“住。”向导言简意赅地做了决定。

酒馆老板惊讶的看了他一眼 ,随即挪动肥胖的身子,上楼去收拾房间。

哪怕是白天,酒馆里也横七竖八的倒着喝醉酒的哨兵,游走于生与死边缘的哨兵除了信息素就是渴望酒的麻痹,现在近乎虎视眈眈的盯着这个无依无靠的向导。

薄长烬找到酒馆里唯一没有被占据的长凳用力擦拭了一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把楚倦放下来。

放下来的时候就能看见哨兵的腿虚软地垂下来,像两团软绵绵的面条,不远处的哨兵们露出嫌恶而惊讶的神色。

由一条锁链将他们两个人牵连在一起,薄长烬回过身去浅浅地抱住楚倦,他的牙关紧的很咬几乎要把牙齿咬碎,很久才颤抖克制开口:“抱歉。”

那是一种愤恨而无能为力的语气,他甚至不能给楚倦一个白噪音室,一种旷然的无力感包围了他。

酒馆老板把钥匙给了向导,薄长烬背着楚倦上了楼。

因为靠近冰雪森林常年冰雪覆盖,酒馆一楼一直烧着炭火,热气蒸腾上来就连二楼也显得格外暖和。

薄长烬小心的将哨兵放在柔软的床面上,而后下楼提了热水上来,首先在去找到医生之前,他要先给哨兵清理一下身体。

然而真正面对哨兵的身体的时候,他却是束手无策的,甚至不知该从何下手。

要怎样分开与血肉粘连的布料?愈合的畸形的手指?他伸出手,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是在颤抖的,然而哨兵抵触他的触碰。

曾经那样骄傲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把自己最狼狈不堪的一面展示在人前,连自己吃饭喝水清理自己都做不到,该是何等绝望?

薄长烬只是靠近就受到了攻击,哨兵几乎是发疯,一般地将身边所有的东西都往向导身上砸去,枕头、床具、甚至是床脚的杯子。

哨兵的呼吸急促,最后却只咬牙切齿的泄露出一个字:“滚——”

向导只是默默承受着,任由那些东西砸在身上没有说一个字,空气里有湿润的信息素飘散开来,温柔的安抚着哨兵的情绪,却并不激烈。

薄长烬闭了闭眼,声音低哑:“我去给你找医生。”

木门被关上,过了一会儿里面才没有东西落地的声音,薄长烬靠在门扉上,有那么一瞬间暴虐的情绪席卷了他。

想杀人,想大开杀戒,但是不行,现在最重要的是楚倦,他不自觉的收紧手心,像是把那些躁郁的情绪压回心底。

总有一天他会把所有残害了哨兵的人全部杀死,用最极端狠辣的方式。

向导在心中发誓。

这个镇子虽然偏僻,但佣兵和亡命之徒都是在血中谋生,肯定需要医生和大剂量的伤药。

酒馆老板虽然并不十分待见他,但还是为他指明了方向,顺便凉飕飕的提醒他镇子并不如他想象的安全,尤其是在入夜之后。

镇子里唯一的一位医生住在巷尾,是一个很和善的普通人,有些上了年纪,但是心肠很好,在这样的雪夜当中也愿意跟着向导去救他的爱人。

在回来的路上却遇见了一些麻烦,镇子里的几个哨兵堵住了向导的去路。

他们做着刀口舔血的生活,放纵和贪婪已经铭刻在心头,偶尔也会买高额的向导素慰藉自己,但这些怎么能比得上一个活生生的向导呢?

“你的哨兵已经是个死人了,只有强大的人才能够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当然,识相的人会活得更久。”

他们站在向导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循循善诱:“何必再为一个废物奔波呢?他活不了多久的。”

放弃他,去寻找一个新的,实力强劲的,能够保护你的哨兵,这才是聪明人的抉择。

向导沉默的站着,如果仔细观察能发现。他的牙齿紧紧的咬着腮边的肌肉,几乎咬出血来。

其中的某句话戳中了向导的痛处。

下一刻他抬起头来,那是一双没有感情的眼睛,蓝色深邃到极致显出某种无机质的空白,像是雪原深处骤然而起的风暴,哨兵的心中突然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风雪愈发急促,隐隐似乎听见一声兽吼,巨兽仰天长啸,圆月的光辉洒在那双幽蓝色的兽瞳上,显露出一丝非人的诡谲。

“他不会死的。”四根手指从温热的血液中抽了出来,刚刚大言不惭的哨兵脖子已经被掏空。

向导的神情阴森,那只巨大的兽已经消失无踪,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幽暗的巷子里只剩下四具冰冷的尸体,已经凝固的瞳孔里映照着向导森冷偏执的眼睛,完全没有白日里对哨兵百依百顺的温柔眷恋。

这是披着羊皮的恶狼,这些老油条们都被他骗的失手,可惜已经再也没有懊悔的机会。

刚刚目睹了一场杀戮的医生吓得不轻,突然有什么在空气中波动了一下,他睁开眼的时候眼里有一丝茫然,脑海中已经不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周围只有淡淡的血腥气,余下的什么都没有。

“走,医生,我的哨兵还在等着我回去。”

面前的向导恳切的看着他,眼眶都因急促而显得通红。

真是可怜人啊,医生叹了口气。

在门前的时候就已经听见了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薄长烬快速打开门进去,哨兵半个身子探出床沿,单薄的脊背在不停颤动。

他咳得撕心裂肺,然而因为虚弱连声音都低弱的几乎吵不到人。

撑在床边的手臂已经快要失力,马上就要栽倒在地,突然整个人陷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温热的手掌贴在他的背部,不停的舒缓着他急促的呼吸和激烈起伏的情绪。

电光火石之间,哨兵死死的掐住了薄长烬的手臂,那双空洞的眼睛猝然睁开了来,黑洞洞的注视着面前的人。

“薄长烬——”

楚倦的额头满是冷汗,像是做了什么恐怖的噩梦,梦里是不见天日的地牢,无数人鞭挞着他的尊严和躯体,他性格极坚极韧,唯一能伤到他的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和旁的哨兵结伴而行。

一瞬间忧惧攻心,喉间一片腥甜,声音几乎是在嘶吼,哽咽又痛苦。

哪怕他失去了眼睛,也能从他的神色里看出来恨之入骨。

薄长烬尾椎冒起一阵寒意,他紧紧地抱住哨兵,用了很久才找出自己的声音。

“不,是噩梦,只是噩梦而已.......”

噩梦是真的,哨兵神情间的杀意也是真的。

楚倦恨他到想杀了他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