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淮安就眼睁睁的看着楚倦打开车门走出去了, 他背影颀长清瘦,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带着一股子决然和萧索。

他压根不是图自己的钱,所以自己的钱也根本威胁也吸引不到他, 一瞬间黎淮安竟然有点茫然, 不是图钱,也不喜欢他,楚倦到底想要什么呢?

他弄不懂楚倦想要什么,有种抓不住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黎淮安的嘴唇抿到苍白, 却到底没有追过去,倒是旁边不远处的镜头微光一闪,晃到了他的眼睛。

那个偷拍的狗仔还没走。

黎淮安心情更差了。

楚倦双手插在风衣兜里走不过几十米路就顺势拐入了一条巷子里。

他们聚餐的地儿周围相对繁华, 巷子里平时应该有小摊贩摆摊贩卖东西, 现在大半夜的摊子早就撤了, 里面路灯早就坏了,只有正街上些微的光芒照过来,落在楚倦的鞋尖。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冰冷的手掌透过风衣按住腹部, 脊背微弯, 好像有什么痛苦席卷着他,叫他那惯常没什么表情的眉头也微微皱着。

面前那一点昏黄的光晕被挡住了,黎淮安伸手搀扶住他, 声音里掩饰不住的慌乱。

“你怎么了?”

那个狗仔倒是跑的快,他立刻就给程易舟打了电话过去说了这事, 不知道刚刚那个狗仔拍到什么没有,他们俩的事,万一爆出来对楚倦以后不好,程易舟家里毕竟是做这行的, 叫他去办自然最为妥当。

又担心那个狗仔过去纠缠楚倦,下意识就跟过来找他,结果刚到巷子口就看见靠在墙壁上的人,刚一摸他手臂黎淮安就发觉不对。

他手心里满是冷汗。

他跟楚倦在一起久了,没人比他更清楚楚倦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话不多,说话做事有迹可循,对外人惯常冷淡,极能隐忍,不到疼的受不了是不会靠在这儿的。

黎淮安心里立刻就慌了,楚倦挣了挣,一副根本不想要他碰的样子,只是刚直起腰就踉跄了一下,黎淮安心里轰的一下就懵了。

但这段时间在黎家历练经了事,他到底不是当初只会哭的小少爷了,一手扶着楚倦一手立刻拿出手机让司机过来这边接他,然后直接打给陈东。

陈东就在周围,但他今晚上肯定也喝了酒开不了车,黎淮安自己现在心里乱糟糟的他不敢就这么上路,好在他家司机送他过来一直在周边等着,这会儿不到五分钟就来赶到。

挂断以后立刻给黎家私人医院打电话安排,等把事都冷静处理完了,他背后已经渗出了一身的冷汗。

楚倦还要再挣,他却骤然强势起来:“别的事我都能不管你,可你现在这样,我怎么能不管你?”

前面还是强势的,说到最后就难免带了点哭腔,他突然有种大难临头的恐惧感,这种感觉没有缘由,就是突然发现了。

楚倦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是想笑的,但最终只是轻呵了一声:“以前五年,也没看见你想管过。”

说这话时他声音很冷静,眼睑微微下垂,零星的碎光落在那张脸上,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黎淮安想说些什么,但还来不及手机就响了,陈东和司机到巷子口了,他强硬的搀扶着楚倦出去,陈东也吓着了,连忙过来搭把手,上车以后陈东自觉去了副驾驶,后面只剩下楚倦和黎淮安。

“是不是很难受?在我身上靠一会儿?”

楚倦没有理会他,只是慢慢把自己的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似乎在等那一波又一波的疼痛过去,在车走到一半时他像是终于熬了过去,双眸睁开,哑声道:“停车。”

他声音冷静又强势,让司机下意识想按照他说的做。

“停什么车?疼成这样你还想去哪儿?”黎淮安心里升起一团火,他现在这样还能去哪儿?走不了两步摔地上怎么办?

楚倦根本没理他的,长腿一伸,直接去开车门,司机吓了一跳,生怕人出事连忙拐到路边把车停靠,刚一停稳楚倦就把车门打开了。

他走出去的步伐仍不稳当,脸色苍白的有些吓人,黎淮安三步并作两步追出去,急疯了话都不过脑子,猛地就吼了出来。

“你TM的不跟我去医院,我真断了你资源。”

他就没看见过楚倦疼成那样过,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落楚倦耳朵里算什么?威胁还是警告?他慌慌忙忙的补,急的话都说不清楚。

“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我是说身体最重要,再好的资源也要身体好才能拿住,我是说,我是说咱们先去医院好不好?你疼成这样我真的心疼......”

怎么能这么倔了,疼成这样都不愿意先去医院。

楚倦脚步果然一顿,却只是那么一瞬间,便重新迈开步子,声音冷冷的落进风里。

“随你,我退圈。”

退圈两个字就那么轻飘飘的落了下来,黎淮安心里轰的一下,密密匝匝的疼落下来,像是被人拿刀子慢慢割肉一样的滋味。

他怕刺激楚倦,没有第一时间追上去,其实眼泪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了。

退圈这件事一下子打乱了黎淮安所有的计划,他准备好了一切捧楚倦的必备事物,资金、团队、资源、最好的人脉,甚至国内最好指导演技的老师,可是架不住楚倦突然说他要退圈。

黎淮安以为楚倦是不耐烦他纠缠所以说的气话,但刚和程易舟的合约到期,他就直接在微博上发了退圈声明。

粉丝和品牌方都是一片哗然,这毫无预料的爆炸性新闻瞬间冲上热搜,粉丝和吃瓜群众纷纷震惊。

“怎么了?怎么了?我记得他不是刚刚吃到张导惊天巨饼快意刀的吗?怎么突然要退圈?前途一片大好啊,我刚收了准备当我小墙头了。”

“听说是脸毁容了?难道伤痕太严重完全没办法治了?”

“不能吧?如果有那么严重张导就不可能继续用他啊,就算和经纪公司闹矛盾了也没有这样直接宣布退圈的吧?”

粉丝更是纷纷在他微博上留言关心。

“楚楚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公司给你气受了?”“还是说受了什么委屈?”

询问没有回音,粉丝也依然纷纷在他微博下表白。

“楚楚不要灰心,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肯定能治好的,不管怎么样我们肯定都会陪在你身边的。”

“是啊,不管楚楚是什么样子,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看的。”

然而微博仍然一片平静,程易舟揣摩半天意图到底也没敢吭声,就给黎淮安发了个问号过去。

意思是你们俩到底闹哪样啊?好在楚倦身上的合约都是短期约,他这边和品牌方处理一下也不算难事,但这么个突如其来的声明出来他以后再想复出恐怕是件难事了。

黎淮安想或许是他逼楚倦太过了,想要插手他的事业让他反感了,这段时间哪怕再想他,再担心也老老实实没去打扰他。

知道他退圈声明的一瞬间他是真的坐不住,立刻让人查了楚倦的行踪。

快意刀结束以后本来还有安排的,可那天楚倦身体状况实在不好,回去以后就让陈东跟公司说了暂时不参加任何活动,黎淮安本来也是这个意思,让他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

千里之外的一座孤山之上,江南的雨季绵长,大雨打湿了山里的土路,不知名的野花从树梢随着斜风细雨被卷落,落在一片泥泞的泥水里。

003透明的身体在楚倦身边飞动着,陪着他慢慢在山里行走。

“宿主,怎么办?你都打出来不爱他只爱钱主角受还是不在意啊。”

他甚至挺高兴你爱他的钱,毕竟他家确实是数一数一的有钱有权。

如果系统也有脸,003一定长了一张愁眉苦脸。

楚倦身长腿长,避开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块,闻言淡淡开口:“所以说还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说完冷淡的目光缓缓落在003身上。

003:“?!”

怎么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

黎淮安飞机落地以后立刻坐上提前准备好的车上路,先在高速上开了两个小时,然后下水泥路又开了四个小时,最后停在一个山间的村落里。

来的路上他已经把资料都查清楚了,楚倦出生以后爸妈在首都打拼,因为没办法照顾楚倦就把楚倦带回老家交由楚倦外婆抚养。

他从小跟在外婆身边长大,高中的时候爸妈离婚,他爸是个狠心薄情的男人离婚的时候争财产争的很难看,打官司把房子输给他妈以后就彻底跟他们家断了来往。

临近高三的时候财产终于分割清楚,他妈把楚倦和外婆带进首都,不久后他妈诊断出绝症,为了治病把房子卖了人还是没留住,只剩下楚倦和外婆相依为命,结果不到一年时间他的外婆再次被诊断出患癌,楚倦一天打数份工想留住唯一的亲人,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了黎淮安。

可他最后到底还是没能留住他唯一的亲人。

资料上说楚倦高三以前都在这个小小的村子里面生活,也说他每年九月会固定回到这里一次。

九月,不是他外婆离开的月份,也不是他母亲离开的月份,每年九月都会回来这里一次,是为什么?

黎淮安拼命想在脑子里搜索出一些什么,可是在从前他对楚倦实在漠不关心,甚至想不出来任何蛛丝马迹。

黎淮安到的时候正是中午,村子里的人很热心的带他去找楚倦,路上很高兴的跟黎淮安谈论这个山里面飞出去的金凤凰,说经常在电视里看见他,光鲜亮丽的,可精神了。

黎淮安跟着应声,村里人带他往后山走,翻过山脊雾气朦胧间隐约能看见一座又一座拱起的坟包。

这里是真的大山深处,火葬并不流行,依然遵循着最古老的落叶归根的方式。

那种不好的预感愈演愈烈,他突然开口问:“那他每年回来祭拜的人是谁?”

村里的大爷把手里的老烟杆在旁边的野竹林上敲了敲,“你问我家梁棠啊?我家梁棠书读的可好了,可惜了,就是命不好,快考试了山里下雨,冲到崖下去了,当场就没了,也就是楚倦那孩子有心,每年呐还回来看看我家梁棠。”

年近花甲的人眯着浑浊的眼睛瞧着面前的青年,摆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我一看你就觉得亲近愿意给你带路,要是我家梁棠在,大概也有你这么大了......”

可惜物是人非,他家里那个聪慧的少年早就已经不在了。

老人家拿着烟杆佝偻着背往山下去了,黎淮安忽然想起来楚倦出道以后每年会给村长里的老人们捐一笔钱,原先以为是感念那些老人家曾经照顾过他,或许——

他忽然不敢也不愿意想下去。

黎淮安走过去的时候楚倦正在烧照片,山里的雾气正浓,模糊了青年清俊的眉眼,他垂着眼睑好似雾气沉浸他的眼眸里,带动着说不清的心绪。

刚刚下过雨,山里还飘着雾气一般的雨丝,点燃的火星也燃烧的很慢,他焚烧的是一些老旧的照片,看的出来年深日久照片都已经昏黄发暗,依稀可以看见照片上是眉眼飞扬的少年。

黎淮安慢慢的蹲了下去,不顾燃烧的火星伸手从碳火里抢出最后一张照片,那张照片已经被焚烧了一半,剩下的是一个仰头投篮的少年。

哪怕照片枯黄也能看见那少年清拔的体格,伸出的手掌做出投篮的姿势,老旧的篮板上显示着进球,大概是某个报道上撕下来的照片,甚至能看见边缘曾经粘贴过的痕迹。

然而这一切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哪怕只是一个侧脸,那个少年昏黄的眉眼,也肖似了一个人。

肖似了黎淮安。

火舌贴近他的手臂,舔舐着青年养尊处优的一双手,他却全无感觉一般,惨白的嘴唇张开了又合上,然后再次张开。

他几乎要拿不住那薄薄的一张纸,兴许是山里实在太冷了,彻骨的冷意钻进他的四肢百骸。

他说不出话来,滚烫的泪水先大颗大颗的掉了下来。

他想,原来这个世界上是有感同身受的,原来感同身受是这么疼的一件事,疼的他想过去的五年楚倦是怎么过来的呢?然后才慢慢慢慢的发现,不,没有感同身受那回事,因为......

因为......

楚倦,根本不爱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