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晟的马匹是兵部统一管理,民间不得随意私用,平河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县,当然也没几匹好马,而慕霆炀作为一个从小就长在马背上的,自然是看不上县里马。

此时,他在马厩里挑来练去的,怎么都不满意。

他之前掌管兵部,其实县里面的马儿是怎么样他是很清楚的,倒不是真的对马儿有多大的意见,只是一想到一会儿又要接受单钰的指手画脚心里头就上火,不由地跟马厩的主人冲了两句。

马厩的主人就没见过这么难伺候的主,随便牵了一匹又高又瘦的就撵他走了。

慕霆炀本想争论几句,但看到这匹瘦高的马儿,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他把马儿牵到县衙门口时,单钰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他身着一袭藏青的直襟长袍,衣服的垂感极好,腰束黑色的云纹腰带,其上只挂了一块质地上乘的墨玉,形状看似粗糙却古朴沉郁,这一身低调的装束,给人泰而不骄,威而不猛的含蓄感觉。

慕霆炀皱了皱眉头,“你也就才二十来岁吧,怎么穿得跟个糟老头子似得,丑死了。”

他也不是真觉得单钰丑,单钰身形清瘦,容颜如画,眸光温柔,就是随便批件抹布都好看,但是,这身衣服实在老气横秋,怎么都不是单钰这个年纪的人应该喜欢的。

“穿的那么招摇做什么?朴素一点才好。”单钰白了他一眼,继续整理衣襟,他何尝不知这身衣服不好看,然而官场之人最忌讳出头亮相,选衣服自然要选不打眼的。

慕霆炀颇为嫌弃地看着这身衣服,对单钰接下来要做什么有个模糊的猜测。

单钰走到马旁,看着长得颇高的马儿眉心蹙了蹙,倒不是一定爬不上去,只是估计动作不太雅观,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他可不像被人当猴看。

他转身,看着慕霆炀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挑了挑眉,“炀哥儿,给我搭个凳子来。”

慕霆炀邪邪地笑了声,“找不着,单大人你就屈居将就下呗,赶时间要紧。”

单钰对于慕霆炀的意味不明的态度不以为意,“不急,凳子我房里有,去拿。”

慕霆炀百无聊赖地把脸转到一边儿去。

单钰浅笑着摇了摇头,他正是知道慕霆炀性格执拗,不受人驱使所以才出此下策,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幼稚,到底是个毛头小子,什么都写脸上。

左右不是什么难事,他抬腿就往里走,“你不去我自己去。”

慕霆炀一把将他拉住,单钰顿了顿,看了眼慕霆炀铁爪似的大手,问道,“炀哥儿这是何意啊?”

慕霆炀故作嫌弃道,“太无用了,连马都爬不上去。”忽然伸手,抱住他的细腰,将他轻轻一提,放在了马儿的背上,脸上是掩不住的窃喜。

两人一个骑着马儿,一个牵着马儿走在路旁,单钰冲着慕霆炀后脑勺不屑地瘪了瘪嘴。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动作。”慕霆炀跟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头也不回道。

神了?!单钰讶然。

慕霆炀得意道,“旁人在学走路的时候,我就在骑马了,马上有任何小动作,我都能感受到。”

单钰想了想,也有道理,笑道,“你小时候是不是特别顽皮,一天到晚吵吵嚷嚷地特别让人伤脑筋?”

“放屁!”慕霆炀没好气道,“我爹最喜欢我了,小时候,我想要什么他都给我。”

单钰不可思议地问道,“那你其他几个兄弟呢?”

“他们都打不过我,不爽憋着。”

单钰忍不住噗嗤一笑,一想到那些威风禀禀的皇子被慕霆炀打得趴在地上满地找牙就觉得好笑。但转而又想到慕霆炀现在的身份,又觉得心里头有根小刺扎着,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单钰吁了口气,脸上有几分怜悯,“那...令堂可好?”他听说,慕霆炀的母妃遭人陷害,以至于差点到手的凤位,也被人劫走。

慕霆炀牵着马儿看不见神情,只听他讷讷道,“她现在挺好的。”

单钰扯了扯嘴角。凤位被夺,定是和被废也没什么两样。想来慕霆炀定是对那陷他和他母妃于此般境地的人怨恨至极吧,他不由想到那天晚上在郡王府,慕霆炀的酒后之言。

两人一路行走,不觉已到了华荣斋。

平河县最热闹的街是东长街,东长街最有名的去处就是华荣斋。华荣斋地如其名,大多都是荣华贵人、官家名流来的地。

几乎每个稍具规模的地方都会有类似华荣斋这样的去处,便于听书唱曲,便于坐谈生意,便于寻欢作乐,还有正如单钰现在所需要的,结交人脉。

此时,举办这次宴席的主人,梁员外正在楼下迎客。

单钰刚一下了马儿,梁员外就带着热情洋溢的笑容迎上来了,“单大人肯赏脸前来,真是蓬荜生辉啊。”

“员外客气了,恭喜员外,喜获麟儿。”单钰脸笑如花。

梁员外老来得子不足为奇,只是他是整个平河的纳税大户,即使他不邀请,单钰也准备要主动道喜的。

他刚要拉着单钰进去,忽然撞见人高马大的慕霆炀,吓了一跳。

不怪他大惊小怪,慕霆炀这小子生的高大威猛,从小就在军营里千锤百炼,如今光是站着都感觉杀气腾腾的,外加他一身结实紧绷的肌肉,一看就充满了惊人的力量。

像他这般强健体格和强势气息的人靠近别人的时候,会给人不小的震撼。

“单大人,这是?”梁员外怯怯地抬手指了指慕霆炀,不由自主地微微躬着身子,不敢与他对视。

“我的侍从。”单钰对他笑容可掬,心里已然意识到了不妥,朝慕霆炀正色道,“炀哥儿。将马背上的盒子给我。”

慕霆炀皱着眉头,看着单钰目光犀利如猎鹰。单钰分毫不让,目光坚定。半响之后,还是不情不愿地将盒子取下,递给单钰。

“这是我给令郎赋的一首诗,请员外莫要嫌弃。”单钰将盒子打开,之所以不送珍贵物品,一来他没有稀世珍宝,二来是避免落人口实。

梁员外不太懂这些门道,颇有些失望地示意小厮接下。

单钰又朝慕霆炀吩咐,“把马儿牵到马厩里去,喂他吃点草。”

慕霆炀冷哼一声,带着凌厉的目光,怒视了单钰一眼,梗着脖子牵着马儿走了。

梁员外用袖子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干笑道,“单大人可真乃神人,这牵马的侍从都这么的...与众不同...像他这样的,怕不好找吧?”

单钰脸上保持着得体的笑容,避而不答。心道可不是么,全天下就那么几只真龙之子,这位给他牵马的就是其中之一...

单钰从善如流将话题岔开,两人一起说说笑笑上楼。

梁员外毕竟是平河一大名流,上上下下结交的朋友甚多,整个华荣斋门庭若市,人声鼎沸。单钰环视一周,几乎平河名流大半都受到了邀约,欣然赴宴。

单钰虽然离开了大半个月,但人们都对这位上任第一天就惩戒官吏的县令印象深刻,又或许他英俊潇洒,文质彬彬,笑容可掬的样子分外亲和,使人忍不住想多亲近。

很快,他身边就围着一帮人了。

单钰一边同众人寒暄,一边观察着周围,最后不着痕迹地选择在较为靠前的位置上就坐。

桌上众人与之拱手问好,他们都是平河县里最有钱的那几位。

有的消息比较灵通,“我听说,单县令去了郡王府议事议了半个月?”

单钰谦和地笑了笑,“是啊,毕竟西南边界一直都不太平。”

“哦?那是不是快要打仗了?”有的员外嗅到了一丝商机。

单钰几不可查地瞟了他一眼,“此时尚未定论,得看朝廷的。”

果见那人若有所思,单钰低头喝茶,掩住了眼里的不屑,百姓危难之际,总有些没良心的想要发灾难财的。

“那单大人可见着那位,传说中的战神,西南郡王了?”

“正是。”单钰和颜悦色道,正天天见着呢。

众人两眼放光,“那他是什么模样啊?”

单钰想了想道,“郡王天威,岂是我等区区小官就能近身的?”

众人不免失望,又议论揣测起来。

“据说此人勇力过人,武功盖世,刚过束发之年,就大战西北鞑子,提头直出营帐。数百人不敢近。”

“对对,我也听说,有次他们将军被捕,他带兵从初更直混战到天明,杀开条大路而走。宛若神兵天降啊,战神之名,以此得来。”

“据说此人身长九尺,豹头环眼,声若巨雷,势如奔马,张飞翼德再世啊...”

单钰差点一口清茶没喷出来,一想到慕霆炀气势汹汹的模样,还多少有点神似。

“咦,单县令怎么了?”

单钰掩了掩嘴角,忍住笑意,摆了摆手。

见众人还想继续,他半开玩笑半是认真道,“各位还是莫要过多议论,小心隔墙有耳啊。”

众人讶然,不由面面相觑,随即打了几个哈哈掩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