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囿安做了个噩梦,梦里,他回到了四五岁的时候。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的他无忧无虑,与之后的遭遇相比,应该是美梦才对,他已经很久不曾梦见过了。

但那段幼时的记忆,让他莫名觉得恐慌,喘不过气,挣扎着想要醒来。

梦里是一个夏日,阳光耀眼,草地青翠,树影婆娑。他举着手,牵着父亲的两个指头,两人站在树影下,看着院子里数不清的枫树。

枫树林中,高大的仆人们穿行着,走到一处,一把薅住枫树的枝头,往旁边一压,握着树干朝上一扯,连根带泥地扯了一堆肠子似的根出来。

小枫树不知道自己要死了,风吹过,还会哗啦哗啦地翻飞树叶。

父亲告诉他,他们在清理发育不好的小树。

他说,那些树长得好好的,不拔掉也能长大。

父亲却摇了摇他的手,说道:“那些小树有的细小,有的长弯了,有的发了其他枝芽,是残次品,以后不会和其他枫树一样高大茁壮,没有存在的价值。”

似乎怕他听不懂,父亲又说了一遍。

父亲的话忽然变得很大声,每一个字都宛如在他耳侧撞钟一般,重得可怕。

少年倏然睁开眼,隐约看见帐顶的形状和线条,狠狠吸了口气。

意识回笼,他猛地支起身,如溺水之人冲出冷沉的水面,开始大口大口喘气,直到整个肺部都充满了冬日冷冽的空气,直到尝到喉头的腥甜,才逐渐平静下来。

关于那个庭院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关于被父亲牵着手的记忆更像隔了层层大雾,醒来一想,才给那梦中的情景补上了些细节。

他约莫记得蝉鸣嘶吼,枫叶的五个角只有最中间那个很尖,仆人的指缝中全是泥土,那天很热,但父亲的声音很冷。

父亲的手很大很热,但父亲说话时的脸却是一片空白。

冬夜阒寂,连一丝风声都没有。

梦魇惊醒,便再难睡着,少年起了床,抓了件披风披着,穿过夜凉如水的庭院,打开结着冷霜的宅门,一步一步,缓慢地走了出去。

夜空中没有云,也没有月亮,不知哪里来的光亮,宅门外的一片平地能看得清清楚楚。

他环顾一周,才发现东边边缘有些不同。

那里多出来两株矮小的树,一大一小,并排着,像两个小妖,坐在那里等待日出。

一缕缕冷梅幽香飘散在夜露中,被他的呼吸捡了一段,纳入肺里。

他走了过去。

这是两株腊梅,无叶,若不是缀了些花苞,瞧着与枯枝无异。

少年嘀咕了一句:真丑。

周围是新土,土壤是湿的,颜色比一边的土深一些,应该是白日里才浇过水的缘故。

他呼出一口热气,白雾转瞬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忽然,他眸中的光点一闪,俯身凑近了些。

骨节分明的手从斗篷中探出,准确地摘住了一块二指宽的竹片。竹片是干的,泛黄,二指宽,边边角角都是毛刺,像是急忙忙被切下的一块,还来不及打磨。竹片拦腰捆了根淡色的发带,将竹片挂在一个小枝上,发带瞧着有些眼熟。翻过竹片,便见向内收起的竹片腹部,工工整整写着三个墨字——

原囿安。

小楷,笔锋偏柔,是霍玉玉的笔迹。

少年的瞳孔骤然一聚,当即扭头看向另一株较为矮小的腊梅。

枝干是油润的褐色,上面没有挂着东西。

他自嘲地松了口气,黑漆漆的瞳孔被口中的一团雾气挡住。

少年起了身,余光却瞥见什么,垂眸往杂草边一瞧,果然发现了一截同样的发带。

指腹发紧,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俯身拾了起来。

一样的竹片,一样的字迹,只是规规矩矩写着的,是“霍玉玉”三个字。

这样乖巧的字,其实不像是霍玉玉的风格。虽然她也有格外乖巧的时候,但总觉得她那样的性子,写字应该像鬼画符才对。

原囿安,霍玉玉,是这两株腊梅的名字吗?还是它们的主人?

少年薄唇轻启,“无聊。”无论是哪一种含义,都很无聊。

因为发烧,又喝过水,他的唇呈现出润泽的红色,在如水的夜色下,娇艳如两瓣春花。

但有人偏偏习惯了小孩的无聊把戏,不觉间,指头翻飞,那块掉落的竹牌被挂回了树枝上,上面打了个蝴蝶结。

夜气中暗香浮动,他深纳了一口,退远几步,竟然觉得这一大一小两株腊梅顺眼了许多。

驻足看了良久,直到一阵风来,他忍不住抵唇咳嗽。

往回走几步,他脚下一顿,又折返去,把两块粗制滥造的竹片都摘了下来,收在掌中。

慢慢踱回房中,一身的冷意都化作了薄汗。

他看了眼桌案上的信,冷哼了一声。

无非就是些道歉的话,看了反而让人无端地觉得自己也有错。

他不会看的,也不会心软,既然决定好要离开,干脆地走便是。

——

大年三十,忧叔难得起得不早。年货和这一日要的菜都已经备好,他不用出去买。

公子的咳嗽声断断续续从二楼传来,忧叔赶紧去拿了件厚披风,结果拿着披风一出来,却见公子裹得严严实实,正倚着二楼的栏杆看着什么。

信纸雪白,将原囿安的脸色映衬得更加苍白。

忧叔眨眨眼,转身去看房间内的书案,果然,书案上随手叠放的信都不见了。

原囿安斜坐着,左手搭在栏杆上,右手一抖,信纸展开在眼前。

他微微皱着眉,睫毛上凝着淡淡的微光,像是看到什么好气又好笑的地方,无可奈何地牵了牵嘴角。

似乎发现了有人在看着,他下意识朝下看来,果真对上了忧叔的注视。

少年一怔,脸一红,立刻收起了信。

忧叔赶紧装没看见,低着头转了身,往厨房方向而去,不一会儿,又急匆匆地折回来将披风放好,再不敢抬头多看一眼,麻溜儿地离开了公子的视线。

但少年的伪装不攻自破,熟悉的薄怒浮上了脸。

不多时,忧叔叫他吃早饭,原囿安下楼,吃饭的时候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忧叔也没再提起霍玉玉,两人无言,只有勺子磕碰着碗的声音。

吃过饭后,原囿安看书,忧叔给他备好炭火和茶水,扛了梯子去大门口。

原囿安觉得不对劲,朝大门方向多看了两眼。不多时,忧叔攥着两团发了白的对联进来。

原囿安心道,原来是去撕旧春联了。

今天是除夕吗?他想了想。

一种难言的复杂愁绪忽然萦上心头。

忧叔走过来,像是有什么话想说,但没有说。

原囿安也像是有什么话要问,也没有开口。

主仆二人对视了一下,又移开了视线。

忧叔走到原囿安身后,撕下了门上卷了边的福字,原囿安像是才反应过来,立刻挣直了身体,没好气道:“撕它做什么?!”

忧叔被吓了一跳,“虎、虎年,该换新福了。”

少年面色一僵,看了眼留着淡红色纸屑的地方,气不忿儿地坐了下去。

忧叔小心地展开福字,福字已经撕烂了,他不知道该不该给公子放回去。M..

他现在真的好想让霍姑娘来,贴福字,贴春联。

沉默间,门外的铜环被扣响了——

“侍卫叔叔,原囿安。”

忧叔心中大喜,说曹操曹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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