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梳着双髻,一身天青色交领长袍,大大地笑着,朝原囿安奋力挥舞双手。

跟昨日离开前一个傻样。

像是怕他听不到似的,霍玉玉双手作喇叭状喊道:

“侍卫大叔说,你叫原囿安,对吗?”

“原囿安,早晨吉祥!”

“你真好看,像有朵花开在你脸上,请问你是花仙子吗?”

“对了,我叫霍玉玉。我就住在这条街

原囿安盯着她,表情有些异样,下意识想捂住那半张脸,有些懵,又有些生气,像被侮辱了……不,不是那种感觉,更像是……被调戏了。

他居然被一个小姑娘调戏了?

怒气陡生,原囿安皱眉,“聒噪!”直接转过脸不再理她。仿佛底下的霍玉玉只是一块石头,不,是一坨马粪!

霍玉玉似乎也不在乎他的反应,“原囿安,我下午下了学来找你玩哦。我答应了阿娘,要去上学啦。再见!”

小姑娘又挥挥手,心满意足地走了。

原囿安眉毛狠狠一挑,眼神骤然变得冷硬。

不顾对方是否回应,兀自说些不着边际的蠢话,还擅自决定再度来扰人清静。

怎么?当他是什么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她在厚脸皮地妄想些什么?以为他一直在等她吗?可笑!可笑至极!

原囿安生气了,怒不可遏,静不下心,坐不住,药膳也不吃。

忧叔有些担忧,因为公子这病需要静养,这般动气有碍恢复。同时又有些好奇,公子性情沉郁,又闭门不出,鲜少会气这么久,甚至不顾病情。

那小姑娘,究竟对公子做了什么?

光影流转,斜阳铺满山的西面时,有人扣响了宅门上的门环。

忧叔正围着围裙熬药膳,听见敲门声愣了一下,见公子闷在房里,他心中有了猜测。

果然,一开门,就看见一张格外喜庆的小红脸。

霍玉玉拿着几串炸糖丸,笑嘻嘻道:“侍卫叔叔,我来找原囿安玩儿。这是我给他带的糖丸,可香可甜可好吃了。”

忧叔回头看了一眼,“请霍姑娘稍等,我去请示公子。”

霍玉玉连忙转身,露出身后背着的小布囊,“阿娘说初次做客不能空着手,这里面是一些书,阿娘帮我准备的,让我带给原囿安。”

忧叔眼神一软,点点头,摘下她的小背包,转身去找原囿安。等他带着原囿安来到门口时,小姑娘还站在门外,垂头看着脚下,没有探头探脑,看来家教挺好。

原囿安拄着一根枣木拐,走得不快,从忧叔背后现身时,微微喘着气,额上浮了一层汗,看起来很不情愿。

布满伤疤的半张脸,隐约泛着粉色。

霍玉玉微微一愣,把糖丸串递上去,“给你。”原囿安看了眼糖丸,并不接,她又换了一串递给忧叔,但忧叔也不接。

无奈,她收回来自己叼了一颗,快速咀嚼几下吞了下去,认真看向原囿安:“好吃的,没毒。”

原囿安面无表情盯着她,一言不发。

深幽的老宅内阴凉无比,一片死寂。

霍玉玉看着阴郁的少年,努力忽视掉少年眼中薄薄的凉意,伸着手艰难道:“这一串专门给你的,没撒糖。”

关于原囿安的记忆太少,霍玉玉也不确定他是不爱吃甜还是因病不能吃甜。

少年眉头一压眉尾一扬,像是从未见过这么不开窍的蠢物,他极力忍耐着,忍到拄着拐杖的手微微颤抖。

忧叔感觉到原囿安要爆发了,赶忙接过霍玉玉手里的糖串,解释道:“多谢霍姑娘,我家公子吃得清淡,药膳调理期间不好吃这些,恐伤了肠胃。霍姑娘下次来就不用这么客气了。”

他虽然还是不苟言笑,但明显和善了许多,霍玉玉点头看过去时,他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眉毛。

原囿安却不可置信地回头,用看叛徒一样的眼神看着忧叔,连霍玉玉都知道,他喷火的眼里分别写着:还有下次?!

忧叔一拍脑袋,恍然道,“药膳还煲着,我去看火。”眨眼间,人就不见了。

原囿安:……

霍玉玉:……

油顺着签儿流到了手上,霍玉玉拿着糖串吃也不是放也不是,正纠结着,原囿安冷冷出声:

“没有下次。”

他又恢复了冰冷疏离的模样,直视霍玉玉的眼睛,“说,你到这里来,究竟是何意图?”

霍玉玉老实巴交:“我答应了你要来找你玩啊。”

原囿安拳头一紧,霍玉玉立刻改口道:“是我,我想来找你玩。”

“你没有友人?没有亲人?”少年哂笑,“也对,无趣之人往来的,也尽是些无趣之人。你们喜新厌旧惯了,对彼此来说都如同旧物,说弃就弃,谁也不遑多让。”

霍玉玉怔了怔,才明白他的意思。

顿时,她的心中五味杂陈。

之前的十几年里,他对亲人友人的记忆,只剩抛弃了吗。

她小声道:“我不会抛弃你的,绝对。”

“哈?!”这话像一颗火星子,直接引爆了原囿安这根炮仗。

“忧叔!”少年高声唤来了忧叔,死死看着霍玉玉道,“把方才你放在房里的东西拿出来。”

忧叔愣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原囿安瞪了他一眼,他才进去。

小布包一拿出来,就被原囿安劈手夺了过去,一把扔在霍玉玉脚边,在尘土上擦出一段划痕。

“你走,再不许来了!”少年怒不可遏。

霍玉玉没想到这家伙脾气这么古怪,也有些生气,但还是忍着,捡起小布包拍了拍灰,有些落寞道:

“这是我阿娘找了好久才找到的礼物,她说你会喜欢的。你若是不喜欢,默默收下放着就行了,为什么要践踏别人的一番心意……”

原囿安眼神一震,语噎,仍绷着脸。胸中气结,他忍住咳嗽。

霍玉玉咬咬下唇,鼓起勇气问道:“那你喜欢吃什么?我明日给你带。”

少年盯了她片刻,意识到她真的是个厚脸皮,长泄了口气,侧过身,神色平静道:“忧叔,她来了不许开门,否则你就回平京吧,我身边不需要擅作主张的人。”

霍玉玉:……这什么又臭又硬的人,简直是茅坑里的石头!

她也不忍了,将布包塞到原囿安手里,正声道:

“原囿安你听好了,这是我阿娘特意为你准备的礼物,好生收着!”

“你——”

“还有,”她堵住原囿安的话头,“我承认,我来找你,是有觉得你长得好看的原因,但主要原因还是你昨天教训了那个刺头,他欺负过我,你帮我出气了。敌人的敌人是朋友,所以我们是朋友。我这人最讲义气,对朋友很好的。”

“你考虑一下咯,我明天再来。”

说完,不等原囿安作何反应,霍玉玉潇洒转身,背对二人挥了挥手里的糖串,一点点下沉在千重阶的方向。

她走之后,老宅子恢复了一片死寂。

只有倦鸟归林,晚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这如同往常一样的光景,经历过鲜活的人声,反而安静得让人无法适应。

原囿安转身,没走出几步,猛烈咳嗽起来。

忧叔关好门,一言不发地站在他后面,忧心忡忡地看着。除了大夫,公子拒绝任何人的帮助。

好在这次没咳多久就止住了。

忧叔将原囿安送回屋子,满屋子都是甜腻的香气,原囿安一眼就看见了盘子里摆着的糖串。

忧叔犹豫道:“那小姑娘心性单纯,有什么说什么,没那些弯弯绕绕。公子如今也不过十五,同她置什么气呢?”

原囿安没有回答,而是看着那串糖丸,想到什么,脸色忽地沉了下去。

忧叔暗暗叹了口气,端起糖丸往外走,准备扔掉。

“做什么?”原囿安问。

忧叔垂首道:“是属下自作主张了,公子若是觉得碍眼,我拿去倒了。”

原囿安没有说话,忧叔便朝外走去,刚走到门口,身后的少年开口了:“放下吧。”

忧叔眼神一转,退了回来。

原囿安别过脸,僵硬道:“拿来喂猫也不是不行。”

忧叔不明就里:宅子里什么时候进来野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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