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风很是燥热,蝉鸣震彻,催得人心焦意乱。

宁璟雯从没想过,自己作为宁王的嫡幺女,有一天会在一个小破摊子上买东西,非买不可,而且竟然与个老百姓争了起来。

宁王府藏书颇丰,加上她经常出入皇家书阁,是以,她对许多古籍旧典很熟悉,尤其是成套的。但大多数有价值的古籍读物,几乎都被世家收藏,流落在外并且摆摊售卖的,少之又少。

结果百无聊赖出来一逛,本以为受一遭热罪就回的,竟然有了意外收获。她初初走过这杂物摊时,还以为那本编年历法是故意做旧的,之后越想越觉得那书像是真的,一本造假的也不值几个钱,总比错过一本真的要好。

谁知折返回来,那书就被一个小女郎拿在手中翻阅起来,看那样子就看不懂书中内容。

宁璟雯让随身丫鬟酥容拿了一串铜板给摊主,说要买下那位姑娘手里的书,摊主却道刚刚已经卖出去了。

“我出双倍价钱。”宁璟雯走上前去,酥容赶紧又摸出一大串铜钱放在摊主面前。

摊主一脸难色,见丫鬟和主子都不是嚣张跋扈之辈,恐怕是有来头的,他只能看向霍玉玉。本就是干倒卖的,也不好得罪人,能多挣几个钱哪有不乐意的呢。

霍玉玉“啪”地合上书,站起身道:“先来后到,先下手为强,我,已经付过钱了。”

摊主左看看右看看,陪着笑脸,“姑娘,这书那位姑娘中意得紧,你不如成人之美,再看看别的?你瞧,我这摊子上还有不少其他的好书……”

霍玉玉一脸迷惑。

什么成人之美,明摆着就是摊主自己不愿意得罪人,就把道德的束缚强加到她身上。

她看向宁璟雯,友好地抿唇一笑。

不知怎的,这笑落在宁璟雯眼中,似乎带了些挑衅。宁璟雯面不改色道:“姑娘,多少钱卖给我,出个价。”

摊主一听,眼睛都直了,看看面前的铜钱,又看看“财大气粗”的宁璟雯,肉痛地开始后悔,想跟先买的姑娘说不卖了,可来来往往的人都看着,若是为了几吊钱反悔,这摊,今儿怕是开不下去。他只能笑着兜售其他,“姑娘您看看,这些这些,都是抄、都有些来头的。”

宁璟雯看都不看摊主一眼,直看着霍玉玉,等她的答复,看那仔细思索的样子,看来是松动了,在考虑要多少合适。

对于普通姑娘来说,看不懂历法内容,估计放在闺房也只是个摆设,或是与人交往时稍微拿得出手的谈资,这种女郎,宁璟雯见过好几个。终归是拿来取悦人的,一本没什么用的古籍,与一副漂亮的耳坠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宁璟雯眼睛一尖,发现霍玉玉的耳垂空空,不觉间有了些改观。

及笄之后还未穿耳孔,不常见。

这时,霍玉玉似乎打定主意了,抱著书看向她,就在她以为霍玉玉会出价时,霍玉玉有些为难地说:

“你真的很想要的话,我可以借给你誊抄一份。”

宁璟雯:……

借?

誊抄?

真稀奇。

她宁璟雯拿来送人的东西,怎么可能是誊抄版!

“加价。”宁璟雯冷声道。

霍玉玉竖了眉,“你想强买强卖?”

这么直白地被戳穿,宁璟雯的脸上当时就有些挂不住。父王从小教导他们颇为严格,为首的一条便是不可仗着身份欺压别人。而且她用的是钱,不是郡主的身份。

但她此刻要做的事情,本质上就是强买强卖。宁璟雯素来平静的脸,不自在地红了。

酥容从未见郡主在女子面前落了下风,气恼地上前,“你可知我家——”话没说完,就被自家郡主喝制住了,“酥容!”

酥容只得一脸愤懑地紧闭着嘴,如果眼神有力气,霍玉玉此刻已经被扇到山那头去了。

被酥容这么一激,宁璟雯冷静了些,语气软和下来,“姑娘,那本书我是诚心想要。”她默了默,满眼坦然,“送给一个需要这本书的人。”

对方态度诚恳,霍玉玉心里那点不适也散了。她转过身认真道:“我也是买来送人的,他经常看这些书。”

宁璟雯没动,若要她委屈拿誊抄版,那是不可能的。可若是拿身份压人,事情就简单多了,才不用在这里与人争一本书。

霍玉玉看着她的面色,想了想,“那你等等,我去问问他,他很……”算了,原囿安一点都不好说话。

不过是一本书,重要的是内容,誊抄版和原版对霍玉玉来说都没有区别,就是不知道原囿安会不会介意。他介意,她就不让步了。

霍玉玉离开后,酥容有些着急,“郡、大人,万一她跑了怎么办?”

若当下的情景对调,宁璟雯成了先买到书的人,她肯定不会搭理对方,径直拿著书就走人。

宁璟雯垂下眼睑,没有回答,看着霍玉玉离开的方向,一动不动的姿态已然表明了她的决定——等。

那姑娘能考虑到誊抄,看来是个不错的人,至少在人情世故这一方面,她自愧不如。

数丈开外的袁蔓霖一行人就没这么淡定了。

“她拿着合贞郡主想要的东西,就这么走了?”因为被原囿安冷了脸,袁蔓霖连着霍玉玉也看不顺眼。

受骗的贺泽洋却没那么大的怨气,扇子一摇,为袁蔓霖扇了扇,“正常啦,合贞郡主也不是强人所难那种人。”

袁蔓霖被扇得火冒,却没再说什么。贺泽洋提议去划船,她也没搭理。

一个三品官家的亲戚,连平京城的郡主都不认识,想来也是个正经宴会都没资格参与的人,得罪了郡主,不应该这么轻易就脱了身。她倒要看看,那两个人会是什么下场。

——

好吵。

好热。

浑身像发过一场高烧,疲软中带着些细细麻麻的疼痛,撕裂的蝉鸣和杂沓的人声一起震动,他的膝盖也几不可察地震颤着。

原囿安站在人流中,身侧垂着的手紧攥成拳。

卖扇和伞的小摊夹着人流,各色摇曳的裙摆间,没有霍玉玉。

不是说买扇子吗?是被人叫走了吗?刚刚那几个搭讪的丑人?一起坐马车来的那个蠢少年?还是其他人?

那些人经过他时,都投来古怪的视线,他不在乎,但忍不住朝更坏的方向揣测。只有隐隐发作的怒气,让他维持着漠然不动的姿态。

他告诉自己,霍玉玉说了买扇子,就一定会买扇子。说不定她正绕回去找自己了,莫要惶急,只需等在此处以免错过。

互相挽着的女郎们走近时便觉得周身阴凉了不少,都堆在他旁边的摊子上挑选,拿起扇面来回翻看,与友人交谈的内容却是正中站着的这位冷面郎君,大抵都是在猜他在等什么有账要算的人。

忽地,冷面郎君动了动,拳头一松,拇指的指腹在食指上来回搓了两下,周身的压迫消散了。

冷面郎君所看之处,一个骨肉匀亭的俏女郎眼中一亮,欢快地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