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姜晓气定神闲的问话, 村民们瞬时将视线集中到孙里正身上。

村内杂七杂八难断的事,到底还是得里正来做这个主。

“姜小娘子此话在理,山林连绵不得窥其全貌, 我村近旁山林出现野猪群,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孙里正瞥了冯氏一眼, 她还坐在地上不肯起来, “驱赶野猪与恶意纵野物践踏良田不可等同,今日便立个规矩在这里,也免得谁家动不动就哭天抢地, 让村里不得安生!”

“明摆着偏袒人吧,赵家吃了亏难道连句冤都不能喊?”有人不满地嘟囔道。

谢大娘不屑地回道:“还没上衙门就喊冤了,看人下菜碟倒熟得很。”

“屠三哥,你经手的牲口多, 这伤牛售价几何?”孙里正既要立规矩,姜晓便直问村里懂行情的屠户。

“且不论此牛日后腿落残不好干活,单看皮毛无油,本就是头弱牛, 约莫值三千二百文。”

屠三是个性子耿直的,同姜晓又常有生意往来,直言不讳道。

“就是, 这牛本就下崽坏了身子, 早就听说不怎么下奶了。”谢大娘补充道, “哪里来的底气要六千文。”

“这么好的花牛,怎就只这价钱……谁家好耕牛会卖给屠户家, 屠三你收过好牛吗!”

众人就伤牛的价格争论起来, 最终堪堪定了三千四百文。

孙里正摆摆手, 让吵嚷的乡亲们都安静些, “这种祸事是头一遭,幸好今日各家田地不曾被踩踏,便只论这伤牛赔损。”

冯氏蜷着腿在地上坐久了,揉着发酸的脚腕划出底线:

“我赵家可不是任人拿捏的面团儿,今日纵猪者不翻倍买下伤牛,我就连夜上县衙击鼓讨公道!”

孙里正本就暗中同赵家较上了劲,只和颜悦色地问姜晓能否低价买下伤牛,倒不去理会冯氏的撒泼。

不外是说黑子家贫,本意是为姜家驱赶野猪,虽也为全村安全出力,可到底伤了冯氏的牛也当赔付一二。

“里正也说往日无先例,我本可与冯婶掰扯一二。”

姜晓笑看冯氏竖起耳朵紧张的模样,“但这三千四百文我出了。”

她的声音温柔且坚定,“因黑子初心是照看我家的田,凡与姜园为善的乡亲,我必倾力相待。”

果不其然,谢大婶、屠三哥一干人赞许点头,向姜晓身侧挪动了些许。

“还有段家兄弟冒险擒猪的费用,也得由纵猪者来出,乡亲们今日受了这般惊吓,少说也得用饴糖压压惊吧。”

姜晓此话一出,就连素来崇拜她的黑子,都流露出关爱智障的神色来。

人傻钱多乎?

沉默的空气,尴尬而不失礼貌。

“不是天寒地冻的季节,野猪好端端怎会跑下山,赵家二郎你说这事怪不怪?”姜晓转移了目标。

“怪不怪的,与我何干!”赵二郎正探头观察野猪皮相,琢磨着脊背破损的皮子能出卖几个钱,闻言不由一愣,转而怒目道。

姜晓指着赵二的鞋,“真是做豆腐的富户,鞋上踩得全是豆渣呢。”

乡亲们朝赵二郎鞋帮看去,只是沾了些腌臜的黑泥,哪里来的豆渣?

“信……信口雌黄!”不同于专心磨豆腐的赵家老大,赵二郎读过几年书腹中有些墨水,虽未读出个门道,却养了眼高手低的性子,骨子里瞧不上劳动。

黑子眼疾手快,从赵二郎鞋边揩了块泥巴,凑近鼻间皱眉嗅嗅,“确是纯豆渣拌了些许泥水,。”

“这……难道?”段猎户眉头紧锁,喃喃道。

“好眼力!好鼻子!”

“这有何稀奇的,赵家以豆腐为营生,沾些豆渣再正常不过了……”

更有凑热闹的机灵乡人,目光如炬地断定,这铁定是赵家做豆腐产出的豆渣,赵家的豆腐香味独特是传家手艺。

一直在人群中看戏的邻村痞子陈四,心觉不妙。

他忙悄悄挪动脚后跟向人群外撤,却不想踩到了野猪尾巴。

“唧!!”

姜晓扫了眼声嘶力竭的野猪,好惨的一只猪。

不过野猪成日狂跑嘶吼,肉质铁定紧实,尤其是这敦实的猪后腿。

做成色泽棕红的猪肉脯,再洒些碎芝麻,应是咸中微甜、口感劲道。

唔,挺香的。

【上联禁食野生动物,下联活到结局通关,横批不作不会死。】

姜晓听到系统666的温情告诫,她眼神悲伤地盯向小个子男人。

男子头顶闪现出系统提示。

【一个鬼鬼祟祟的青年,陈家村陈四】

字体金光闪闪晃得姜晓眼晕,除了凸显系统升级后的华丽,并无半文钱的用处。

“咦……这位乡邻鞋上,好像也是黑泥豆渣呢。”姜晓眼神凉凉。

“含、含血喷人!天黑、了,我要回家。”柳三扭头就要走,自然被心生疑虑的村人抵住去路。

正在撕扯间,段猎户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好狠的心思,好恶的手段。”

“怎的了,段兄弟有何发现?”众人七嘴八舌。

段猎户黑沉着脸,大跨步走到人群正中,指着赵二郎的鼻尖,“你个孬种倒是同乡亲们说说,鞋底豆泥怎的与那边一方泥潭材质相同?”赵二郎眼睛一瞪,“姓段的,干、干嘛冲、冲着我说,莽夫!”

“赵家老二,一着急就结巴的毛病还没好啊?”段猎户毫不留情面,随即解释道:

“野猪现身之处是一方豆渣泥潭,附近还有一口陷阱……顺着泥潭往山边走,一道豆渣泥痕清清楚楚直通山上,连接另一方已干涸的豆渣泥潭。”

不用段猎户再多做解释,与大山相伴多年的乡人们已想通了其中关节。

赵家满口的乡间规矩,可追捕野物竟捕到山下了!

泰康村附近的绵延山脉,其间少不得有野兽出没,但村子是个人口多的大村落,百姓活动范围广。

一般情况下,动物在山里有吃的就不会出山,它们虽凶猛可也是怕人的,除非天寒地冻没有食物才会冒险出山。

如今正值春末,山间草木茂盛,野猪又怎会下山?

除非,有人刻意引诱。

野猪有项“气功”技能,下山前通过运气使身体膨胀,可迅速从山坡上滚下去,即便山间满是枯枝碎石也能做到毫发无伤,以实现下山即刻觅食的目的。

野猪喜欢找寻泥浆滚满周身,将其装扮成铠甲,一防天热时蚊虫叮咬,二可为自己再添一层保护罩。

孙里正气愤地以拐杖捣地,“野猪鼻子长又直,嗅觉比人灵敏多了,虽不是冬季,可能够滚泥水与觅食兼备,野猪哪里禁得住鲜香豆渣泥潭**。”

赵二郎和陈痞子还在试图脱身,辩称赵家豆渣对外出售,周遭几村都有售卖。

刚争辩两句,便被村人彻底戳破。

“怪不得赵家老二和陈痞子近日走得近,今晨天蒙蒙亮,我下地早正好瞧见他们填土,还哄我说是探井嘞。”

“昨个半夜就开挖了,我趁夜给家里娃娃捕鸟,也瞧着陈四了。”

段猎户瞧乡亲们反应过来,倒也将气消了些许,“若非某些人陷阱挖的不好,导致野猪踩中却不塌,这硕大野猪倒也是擒住了,只不过是用村子安全做赌注。”

在村里几名壮汉推搡间,赵二郎虽有赵氏同族护着,却站不得理,只得将行动过程说得支支吾吾。

与段猎户的推测倒是吻合。

可眼瞅着暮色四合,弯月悬空,冯氏一干人口舌纠缠赔偿之事,却是谈不出个结果。

“赵临大哥怎么教的孩子,后日他和大儿子从外面回来,看他怎么收拾这小儿子。”

“家里不说,赵二郎举孝廉定受影响。”姜晓惦记着两车新笋,想着快些还家,声音不高不低却是直击冯氏要害。

经姜晓看似随意的提醒,倒是有人反应过来,“这赵二郎不知斤两,老大不小了考不中秀才,便惦记起举孝廉一途,有这般危害乡邻的污点缠身,休想!”

赵二郎外强中干,此时已是晕头转向只得嗫嚅着,“这野猪本就卖不得高价,怎能赔太多,县里布庄收野猪革,我……”

本是在旁撸起袖子大干一场的冯氏,听到村人说“举孝廉”时心头一跳,锤得儿子一个踉跄险险住了嘴。

“原来如此,儿啊,你糊涂!都是为娘不好。”冯氏说着流下泪来,摇头抽噎着。

“县里布庄可用完整的野猪皮换水豚皮褂子,你惦记娘陪嫁的水豚褂子坏了,想寻新衣解娘的思乡之情……都怪娘总叨念想要一件褂子,百善孝为先,你这是被为娘逼的啊,一切都是为娘的错。”

野猪革和水豚革皆是软革上品,但临近几州却是不产水豚的,而冯氏正是从水豚之乡远嫁而来。

大历朝推崇孝道,冯氏言辞恳切同意赔偿要求,且以孝为一切之因,众人也不好再多言。

至于赵二郎的动机是否是为亲娘的新褂子,已不重要,毕竟村人只想要一个有收获的结果,而未到致谁人于死境的地步。

姜晓痛快地使了两千六百文,折价买下伤牛,而这钱万不能入冯氏衣兜。

除小部分赔给黑子作为补偿,其余大部分被付给段猎户,用作今后替村人进山猎杀野猪的酬金。

毕竟即使村里上报县衙,请求调配猎手进山射杀野猪,可一县要处理的要紧事属实多。经过漫长的批文流程后,大抵还是会得到村内自行解决的答复。

只要段猎户猎到的是活猪,姜晓承诺由姜园进行收购,弥补段猎户的亏损。

毕竟,猎杀野猪风险太高,而野猪周身只有皮毛能售卖。

熟悉行情的段猎户有些犹豫,“猪肉本就价贱,更别提野猪肉味腥肉柴,姜小娘子便是为了村里,也不必做到这般地步的。”

“段大哥安心,不过我此举既是于村有益,您可要尽量送活蹦乱跳的野猪,供我牧场饲养。”

姜晓此等义举,自是赢得了一大批村人的拥趸。

而伤了背脊皮质受损的野猪,被送与姜晓作为酬谢。

“阿香,待会段大哥取回工具,给他搭把手,把野猪抬到牧场去。”村人陆续散去,姜晓因收拾野猪落在后面。

不消片刻,姜晓隐约听到杂乱的马蹄声。

继而是刚走远的村人狂喊:“来劫匪了!快逃啊!”

旋即策马黑影逼近,扬起尘土激得姜晓干咳起来,她扯下鬓间发簪,拽起阿香便向侧旁狂奔。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不会是余秋双明里掐架不成,暗里耍阴招吧?!

水逆!绝对是水逆!

奈何江湖世界不习轻功的腿,四舍五入等于废腿。

姜晓刚奔出两步,便被飞身下马的人影扯住腿,拽了一个踉跄。

她连忙大喊“壮士饶命”,趁着来人动作一滞,簪中毒针已射中贼人。

“大师姐!呃……有毒。”

少年朝气满满的开腔,难以置信地蔫倒在地,宛如一条废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