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珩离开后, 毛茸茸的小鸡仔们仍是满院子跑,姜晓的踏雪猫儿在后面追逐,偶尔伸着小舌头舔一舔。

猫儿偶尔抓住了死耗子, 姜晓正发愁要怎么扔出去,踏雪立马抓着跑出院子。

“踏雪真乖。”姜晓忍不住摸摸猫儿的小脑袋, 踏雪却只冲着水缸“喵喵”叫, 主动要求洗爪爪。

“大魔头在的时候嫌弃他,只剩自己一人时,还有些不适应。”

不过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不过三日, 因为陆珩的护卫云千重来了!

“姜姑娘,我兄……长说乡野不安全,让我来保护姑娘。”

“二虎,你来了。”姜晓看着眼前的壮汉, 干笑着。

一个人一点都不孤单,木槿黑子他们经常来玩,所以她可以把话收回吗?

“我听陆大哥说,他起初是想让兄妹一同来田庄的, 你的妹妹呢?”木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天真地问道。

“兄长说姜姑娘把木槿当妹妹,一山不容二虎……便不需我妹妹过来了。”

“是吗?陆大哥人真好。”木槿看这突然出现的傻大个, 本来不甚顺眼, 听了这番话, 瞬间高兴起来。

不过二虎谨遵兄长嘱托,坚持在宅院旁的茅草屋住下, 没有享受进院子居住的待遇。

在云千重来到泰康村的第二日, 江湖小报便刊登了论剑大会的血雨腥风。

原书的剧情顺利推进, 本被世人传言战死沙场, 尸骨不存的叶书文,应邀参加论剑大会。

叶书文将武林秘宝之一的居魂剑,风轻云淡地展示到世人眼前,并在论剑大会上表示今后不再上战场,故而以宝剑赠天下英雄。

居魂剑至此,被珍藏在大静安寺的密阁中。

此前各方人马早因居魂剑即将现世的消息,明里暗里集聚永定城,此剑一出各路人马嘴脸毕露。

云麾将军惊艳登场,却未如原书那般逝如流星,反而在永定城暂住下来,放言有心者都可去找他论谈剑法之道。

正在姜晓忧虑剧情出现偏差,影响她实现任务目标时,云千重的话震得她半晌没回过神。

“兄长邀姜姑娘到永定城,替沈绣小娘子出气,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被云麾将军抛弃之言一一驳回。”

云千重此话说得义正言辞,姜晓没理由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重点是姜晓不点头同意,云千重就一直恭敬地跟随她。

驾车外出摆摊时,本是天朗气清,能多卖几罐的好日子。

可云千重铁塔般往价目表前一立,扯着嘴角声如洪钟地笑问道:“你要买茶叶蛋?”

就连被系统盖过章的回头客,都叫他吓跑了!

就这样,姜晓戴着帷帽,紧攥着金丝软鞭,坐着马车随云千重晃悠到了永定城。

屋檐深远翼出庄重大气,黑绿色琉璃瓦光润简约,第一站便到了沈绣的家。

沈府。

“姜姑娘不必惊慌,只要如愿把戏演得开心,就可以回泰康村继续种田养家了。”

这剧情发展太奇怪,无论姜晓怎么问,云千重也闭口不言。

永定城素有“八水绕京,九湖映城”的美誉,湖畔的茶楼便是悠闲度日的好去处。

今日的云麓楼热闹如常。

姜晓到角落桌旁坐定时,说书先生正讲得悲壮。

刚刚袭爵的威远侯自幼晕血,病弱如枯枝,有着累世军功的威远侯府,眼看着后继无人。

在场茶客闻之无不摇头,惋惜不已。

身材瘦削的说书先生,将醒木一拍,顺势细数当今的骁勇武将。

自然就提到了最年轻的武将,云麾将军叶书文。

永安八年,北厥契毕部可汗暴毙,其子伊吉仓促继承汗位。部落内以默连为首的主战派,趁秋高马肥之际,一举入侵安西伊州,围攻阳翟城。

城内驻军仅四百二十人,一番血战后,守将中流矢身亡。

残兵在叶书文指挥下,据城而守,硬是又抗了大军七日的围攻。

安西都护言青柏率军赶到时,城墙下敌军尸身堆积如山,而城中兵士只有四人存活。

叶书文在百姓中颇具名望,说书先生讲得锵铿真切,众人也都听得入神。

原书中虽有提过,可姜晓还是初次,听人细细描述这场苦战。

她也不由得情绪起伏,对驻守边关的将士再添一份崇敬之意。

说书人声音变得低沉,“叶将军当时年仅十六岁,浑身血迹,面色阴寒,手持佩剑倚大旗而立,也因此得了玉面杀神的称号。”

空气中似能嗅到,当初惨烈悲壮的血腥味道。

沉默片刻,有人疑惑问道:“叶将军为何去驻守小小的阳翟城,安西都护言青柏,是叶将军的亲舅舅呀。”

年长之人替他解答,“言都护向来从严治下,世家子弟到他军中,无不是从底层开始历练的。”

说书先生拈须点头称是,“军功本是可遇不可求,可叶将军竟一战成名。永安十年,西戎九万大军兵临洮州时,他更是以七百轻骑,诱敌深入,斩敌六千余人,被圣上亲封为云麾将军,诸位应该都清楚。”

台下的茶客叫好:“先生说的不错,听闻叶将军将西戎军逼得慌不择路,以致溃逃千里。”

“什么云麾将军,不过是个谋害嫡母的孽障罢了。”

热闹的场子登时静了。

姜晓向说话之人看去,是一位衣着华贵的年轻郎君。

样貌倒是出挑,只是眼周灰青,眼白略有些滞黄,一副纵乐过度的萎靡模样。

他冷哼一声,再次开口,声音里满是不屑。

“叶府的当家主母温氏,京中有名的和善之人,叶书文却顽劣不堪,与她故意起了争执。竟将有两个月身孕的母亲推下台阶,生生地流了一名男婴……难道不是个毒辣的孽障?”

叶家四郎害嫡母小产这事,曾在坊间流传过一段时间,后来随着叶书文屡立战功,渐渐不被人提及。

此时重提这段隐秘,很多人便来了兴趣,开始交头接耳,继而争论起来。

有人肯定此事,说的绘声绘色,有人坚决不信拼命维护叶书文,一时间嚷得脸红耳赤。

一位壮汉直接站了起来,高声呵斥那位年轻男子,“叶将军是大历的英雄,容得你颠倒是非?”

男子轻摇手中折扇,“就凭我是叶家四房长子,亲眼看到了此事,这等孽障,难道不应被赶出叶家大门?”

他面有得色,慢条斯理地轻捻扇坠的穗子,一直把玩到穗子末端,才将扇子意犹未尽地放下。

壮汉闻言,黝黑的面上因情绪激动有些发红,只得低声咒骂着,咬咬牙坐回了位子上。

原来是叶家四房的儿子,叶九郎。

姜晓本还在想,这是哪家的纨绔子弟,毫不叶忌那尊杀神的颜面,大庭广众之下肆意论其短长。

若是叶家人,便说得通了。

叶府四世三公,老国公爷更是先皇在位时的重臣,后拥护当今圣上登得帝位,居功甚伟。

老国公爷故去后,爵位由长房叶江承袭,叶江与四房老爷都是老夫人嫡出的。四房九郎自幼娇生惯养,是个自诩风流的浮浪男子。

国公爷的嫡长子便是叶书文,他本是极尊贵的身份,可自从其母亲、祖母相继辞世,国公爷续弦迎娶温氏后,叶书文与叶家闹得越来越僵。

叶家有趣的很。

只是这台上的说书先生,面对吵嚷的茶客,一直没有开口解决混乱,只是端起青花茶盏,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

云麓楼作为茶楼,素以不妄议不实之事立身,这说书人竟不把云麓楼的规矩放在眼里。

姜晓眉头微皱,这大魔头陆珩是算准叶九郎在此,特意让她来的?

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却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嬉笑开口:“叶郎君既知道的多,也给大家讲讲同沈府退亲这热闹事吧,我当时年纪小听得一头雾水。”

“是呀,那沈家三娘到底做了什么,竟让年少的叶书文放狠话退亲?”

叶九郎面上一僵,缓缓开口道:“这事倒也简单,叶书文退亲这事,还是我和母亲陪长叔去的。”

当年叶家趁沈绣母亲过世,家中无暇他顾之际,在坊间传出半遮半掩的流言,让世人笃定国公府是因沈绣之过不得已退婚。

毁沈绣清誉污沈家门楣,却将他叶家择得干净。

待沈家有心力关注这些事时,风评既定木已成舟,再多解释也是欲盖弥彰。

茶客一听着实有趣,三三两两议论起来。

“看来那沈三娘不止天生克夫,品行也是不端啊,真是可怜了她祖父一生清誉。”一名老者遗憾的摇头。

叶九郎营造的声势下,也有微弱的反驳之声,“你们又没见过沈家三娘,怎好如此定论,她的父亲可是一等一的好官。”

在一片起哄咂舌声中,一个清亮的声音自角落传出,“叶家九郎,当真是好口才。”

叶九郎看向搭话的人,是位戴着帷帽的女子,正对着他盈盈一礼。身上的水红色襦裙随着动作变了形,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轮廓。

看来是朵人间富贵花。

他微眯起眼,想要透过轻纱将女子容貌看清一二,朗声回应道:“小娘子谬赞,只是同大家顽笑几句罢了。”

女子声音柔和,“你方才提到,叶书文将有两个月身孕的嫡母推下台阶,生生地流了一名男婴?真是天可怜见。”

这温弱可欺的声音,真是让叶九郎的骨头都酥了,他已有两月未尝新鲜,这女子很是对他的胃口。

“小娘子真是仙女般的心肠,只是那叶书文顽劣不堪死不认错,竟敢扬言与叶家断了关系。”

“温大夫人小产,你也在场?应是吓得不轻吧。”

他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更为温和,“自是惊心,我大婶婶刚被诊出有了两个月身孕,第二日就被她全心相待的继子害得落胎,大病一场。”

如此凄惨之事,女子却似是听了笑话般,轻笑出声。

姜晓再次开口,声音却不带笑意,“叶九郎,两个月流出的胎儿,根本不辨男女,你叶家可有一句真言!”

具备一些医学常识,或是生活阅历的人,细想之下便可以识破这个谎言。

可大约只有云麾将军害继母小产,才是人们想听到看到的,真相若不能抓人眼球令人热议,世人就会有千百种理由去回避真相。

真相便如小小石子入湖,勉强激起一层涟漪,片刻之后,归于平静不留丝毫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