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咯!”

姜晓刚送走谢大娘, 便听到有几只芦花鸡在窝旁叫唤,边煽动着肥短的翅膀。

这应该是刚下了蛋,在向主人炫耀。

勤劳的芦花鸡有一个好处, 就是下了蛋不硬护着,若是换了别的品种鸡, 主人到鸡窝里掏蛋难免会挨啄, 怪疼的。

“叭叭叭叭!过来吃饭啦。”姜晓清了清嗓子,上下唇紧绷相击,熟练地发出唤家鸡过来的声音。

看到一群鸡晃悠过来, 姜晓从安放在鸡圈旁的高木箱里,取了米盆捻着小米铺撒在地面上。

母鸡纷纷离窝后,姜晓挎着大篮子去拾捡鸡蛋,不一会便捡了满篮子椭圆光滑的蛋, 有的还冒着新鲜的热气。

姜晓已摸清了芦花鸡下蛋的套路,大部分母鸡每天很早会下一颗,近黄昏时再下一。所以白天来给狗和鸡们喂食,去鸡窝摸蛋, 晚上再来喂食捡蛋,顺便巡视鸡群状况最合适不过。

“鸡蛋已经攒了好多了。”姜晓看着满满的土鸡蛋,决定先回家把茶叶蛋煮上一小锅。

虽然姜晓对自家的食材很自信, 既然要对外售卖, 她还是决定先练练手。

茶叶蛋和清水煮蛋不同, 煮熟后不能着急出锅。

要在浓褐色的酱汁锅里多浸泡些时辰,最好第二天再吃, 这样的茶叶蛋又香又入味。

阳光正好, 小鸡们趴在箱子里晒太阳。

听到姜晓的脚步声, 它们翻动着毛绒绒的滚圆身子, 各种滚各种抻,叽叽啾啾好不热闹。

姜晓洗干净手,小心捉起一只喂食,小鸡吃饱喝足后竟赖在姜晓的食指上,晒着太阳睡着了。

“碰瓷鸡,心机狗……家里都养了些什么神仙动物。”姜晓边念叨,边用指腹撸了下毛茸茸的小脑袋。

不过手感真好。

茶叶蛋要想做的美味又营养,用料繁多收集复杂,实际动手做起来却不难。

把鸡蛋洗干净凉水下锅煮熟,捞到凉水里用勺底轻磕出裂纹,再简单粗暴地加入各种原料用文火温煮。

因姜晓要给汤汁中加入艾叶等中草药,为不损害其温性药质,特意用陶罐熬煮茶叶蛋。

“红茶、八角、桂皮……盐巴、丹参、川穹,再加入两颗盐渍梅子……翻滚吧!”姜晓把备好的底料按量抛到陶罐里,各式原料在沸水中“噗噗”翻腾。

一锅乱炖才是五香茶叶蛋的精髓。

家里开着火不能离人,姜晓把刚采摘的香椿焯水剁碎,与新鲜的茱萸油一道,做了一小罐油泼香椿辣子。

又取了发酵好的肥头,打算蒸几个白面馍馍,在松软的白面馍中心夹上辣油,解解馋。

约莫煮了两炷香的功夫,姜晓熄灭了炉火,让茶叶蛋在汤汁里泡着。

收拾好厨房后,姜晓担了两壶凉白开还有几个粗瓷碗,给茶园的工匠们送水解渴去了。

常园户手下的工匠干活利索,而主力乔氏兄弟经过姜晓有意调解,挖坑移种更是提了十二分的精神。

天近黄昏时,葱茏的香椿树还有板栗树,顺利地在茶园安家落户。

送走了常园户一行人,姜晓顺路陪着木槿往家走,菜园子今日该浇水了,此时日头落山正好给菜地补充水分。

二人一路讨论着乔六郎明明怕蛇,却因为自家小儿子对其感兴趣,惨白着脸坚持提着那褡裢回家。

“乔工匠可真宠孩子,明眼人都知道他多怕,还要坚持提着那东西回家。”木槿满眼羡慕地说道,有父亲疼爱的孩子命真好。

姜晓明白语言的安慰是苍白的,只能插科打趣道:“这是乔工匠自己选的路,跪着也得走完咯。”

本是消沉的木槿,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傻乎乎地笑起来。

姜晓拍拍小丫头的肩膀,这就是笑点低的好处。

陆珩从井里提了水,正用葫芦水瓢舀水,给菜地顺次浇水。

隐约听见外面的一大一小,笑声清朗,说着什么养的,跪着也得养下去。

“今日是遇见什么好笑事了吗?”陆珩看到姜晓跨进园子,感兴趣地问道。

姜晓没想到陆珩在园子里,方才笑得毫无形象可言,她抿唇笑笑,不好意思地回道:“小孩子家爱笑闹罢了。”

木槿是个藏不住话的,三言两语把今日壮实的匠人害怕小蛇,自家娃娃却坚持要养的事,绘声绘色地描述出来。

“所以姜姐姐说,这是乔工匠自己选的路,自家养的又不能打死,跪着也得养完。”木槿说完,又笑了一会儿。

这有什么好笑的?

但陆珩还是点头称是,既是姜晓讲的笑话,就需要捧场。

不过这话说得有点意思,自己选的,不能打死,只能好好养着。

想到此处,陆珩抬眸看向姜晓,娇嫩的妙龄女子穿着粗布麻衣,鬓间是劳作过后的薄汗,零散的乌发紧贴着面颊,一双灵巧的美目顾盼生辉。

确实要好好养着。

“姜姐姐陆大哥,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家了。”木槿同二人打过招呼便出了门,剩下姜晓陆珩二人大眼瞪小眼。

“我和公子一起浇地吧,中午蒸了白面馍馍,待会回家炒个菜就能开饭了。”姜晓搓搓手,便要拿起瓮上的另一个葫芦水瓢。

不及姜晓碰到水瓢,陆珩长臂一捞截下水瓢,“姑娘劳累一日,坐到石凳上去休息片刻。”

姜晓看园子里的泥土大都湿漉漉的,也不再客气,正要到石凳上就坐时,好像突然听到微弱的“吱吱”声。

许是今日总在谈及惧怕之物,因而不由自主地,去警惕周围的每一个角落。

姜晓安慰自己太过杯弓蛇影,只因心里想着那圆耳朵之物,院子里一点点光斑的偏移甚至是夕阳下树荫的变化,都会让自己有些毛骨悚然。

“菜地都浇好了,我们回去吧。”陆珩走到姜晓身前时,姜晓确定自己真的听到了老鼠的声音。

瞬时汗毛倒立!

“耗子!”不及姜晓理智思考,她失声喊着一个健步蹦到陆珩身上,好似笨拙的树袋熊一样,挂在陆珩的脖颈上。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微凉的呼吸轻抚姜晓面庞,她感觉眼睛痒痒的,惊惧羞涩纠缠在一处,心脏怦怦直跳。

姜晓老脸一红挣扎着就要下去,却被陆珩一把箍住了纤腰。

“稍等。”姜晓感觉陆珩抱着她,微蹲下身抓了个物件,随手冲前方掷去。

下一瞬便听到尖锐凄惨的“吱”声,姜晓头皮虽簌簌发麻,恐惧却渐渐消散不见。

幸好不是她一人面对。

姜晓正要扭头去看,陆珩冰凉的手心遮住了姜晓的双眼,“姑娘别看。”

“好……”姜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感觉脑袋里空空的,不自觉地紧紧攥住陆珩的后衣襟。

陆珩礼貌地松开箍在姜晓腰上的手,带着姜晓转了个方向,避免她瞧见墙角那一摊死物。

“姑娘松手……松手吧,喘不上气来了。”

姜晓反应过来时,臀下一片大理石的冰凉,她已被陆珩安放在石凳上。

可她的双臂仍紧紧圈着陆珩的脖颈。

而陆珩正抻着脖子,如玉的面容,看起来胀胀的发红甚至有些充血,让人在感动中体会到一丝可笑的滑稽。

“你昨日刚崴了脚,正常走路可以,这样突然上跳还是要尽量避免。”

陆珩揉揉有些发酸的后颈,刚才事发突然,险些反手一巴掌把姜晓击晕。

“多谢公子……公子被我掐疼了吧,都怪我,看到老……鼠就害怕的不得了。”姜晓真心实意地道谢后,不安占据了心头。

“姑娘别怕,这菜园子没有粮食囤积,那些杂碎不过是偶然路过。”陆珩把姜晓放在石凳上后,仍是微曲着膝盖与姜晓平视对话。

“我待会做些捕鼠夹放在园子各处,姑娘可不要误踩上去……还有,若是不凑巧捕到就把夹子一起丢掉,不必颤颤巍巍地想着取下来,再考虑如何去收拾上面的杂碎。”

姜晓从未听陆珩说如此长的话,陆珩这是在安慰她?

“有劳公子费心了。”面前的陆珩仍是二人初见时,那般温柔和煦,却又好像有些不同。

少了份道貌岸然的表里不一,多一份真心实意的……怜惜?

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时,姜晓整个人瞬间清醒了,糖衣炮弹太可怕了。

因整日与陆珩一同劳作,一同吃饭谈天说地,她知道他不爱吃酸,他也知道她喜食甜食,甚至特意采了许多新鲜的槐花给她……

脚崴了被他背着回家,她有多久没有想起眼前这个人的身份?

龙困浅滩的琉焰教尊主,曾对她动过寒意彻骨的杀机……若说初见是误打误撞,那陆珩一直留在她身边,到底想要什么?

姜晓按下心中波动,撑着桌子便要起身,脚腕却是一酸,不得已又坐回在石凳上。

“冒犯了。”陆珩撩起衣袍下摆,半蹲在灰扑扑的地上,毫不在意地握住姜晓的脚腕,轻轻推拿。

这怎么可以!

姜晓赶忙将脚向后退,却被陆珩微凉的手掌,紧紧扣住动弹不得。

“姑娘别动,这是……医者治人。”

既然是医者治人,那大魔头你的耳朵尖,为什么要那么红!

陆珩不紧不慢地揉着姜晓的脚腕,半晌后抬眸看向姜晓,“自己选的路跪着也得走完,后日便是三月三,姑娘要祈愿选何路?”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求仁得仁。”陆珩认真询问的眼神,勾着姜晓不自觉地说出了真心话,而没有插科打诨。

求仁,得仁吗?

陆珩想起那个整天追在姜晓身后的丫头,那次她的大伯和婶婶到门前闹事。

他和姜晓为了把事情说的圆满,声称那日是小丫头生辰,所以邀那丫头到家中吃碗长寿面。

可事情解决后,姜晓得知那丫头生辰已过,又动了无谓的恻隐之心,为丫头补办了生辰宴。

姜晓下厨擀了寓意福寿绵长的长寿面,一两素面、两滴香油、三几青菜,简简单单却是香飘满室。

小丫头闭着眼睛诚心许愿后,姜晓好大声地说道:“借小寿星福光,我希望今后能自由自在好好种田,家有良田五百亩,想种几亩种几亩,全凭我心情决定……公子觉得这愿望能实现吗?”

姜晓双手合十虔诚言毕,眼睛亮亮的盯看着陆珩。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公子?”许是盯看姜晓太久,她有些不自在地唤道。

陆珩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轻笑着缓缓开口:“定能如姑娘所愿。”

初见时姜晓谨言慎行,身怀莫名其妙的善意,让陆珩觉得这姑娘是见到他这张脸后,似其他女子一般对美色的殷勤。

可陆珩后来发现,无论对待男女老少,只要戳中了姜晓的小心思,她都会诚心善待。

时间过得很快,如今姜晓看起来越发轻松自在,虽是善良地有些傻气,却是可爱了几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