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怀芷浑身像被冷汗浸过一遍, 眼前模糊一片只看到这些卫氏族人脸上讥讽的笑容。

摄魂铃的铃声终于停下来了。

那文人含笑道:“可惜了,这摄魂铃拘生魂一千,才能起这么一次作用, 不然区区归雪宗,岂是我们的对手。”

卫盛年很是有些怀疑, 问:“这摄魂铃真有你说的这等妙用?”

文人打扮的修士道:“家主请放心吧, ”他走到姜怀芷的身前,手捏起来她的下巴, “接下来,便是这悲秋之毒, 她可一定要死相凄惨, 方能慰我少主在天之灵。”

话说到这里,他却忽然顿了下,手指从姜怀芷的脖颈处勾出一条线来,线上系了一颗珠子, 朦朦胧胧的,隐约间可见一片深邃之海。

“沧海珠?难怪你听闻悲秋之名也面色不改, 竟是有这等灵物哈哈哈哈!”文人将那细线一扯, 沧海珠即落入他手。

姜怀芷的心不断往下坠, 自从剑尊那里得到沧海珠之后,她一直将它挂在胸前,好像能借它的温度感到一些很遥远的,甚至是唯一的爱意。

可现下连沧海珠也没有了。

她在这世间本就孑然一身,空茫茫没有任何所托。

卫盛年却道:“将沧海珠毁了吧。”

那文人很是疑惑,问:“家主, 这东西可是能解世间万毒, 今朝算是毫不废功夫就取得了, 为何要毁掉啊?”

卫盛年道:“我魔门之境,本就多毒雾毒瘴,毒病缠身之人不知几何,都巴望着沧海月明之珠。”

“再者,大慈悲寺最近重塑舍利子也需要这东西,到那时候,正道魔道齐聚我卫氏,可是不好招惹。”

卫盛年对姜怀芷实在恨极,道:“最重要的是,我要这个人毫无希望地活着。”

沧海珠这样的灵物,得来不易,毁掉却是易如反掌。那文士的手只轻轻一捏,那枚沧海珠即化为飞灰。

*

再清醒之时,姜怀芷已经身处在南雪城里了。

她浑身冷沁沁的,疼痛从所有的经脉中争先恐后般涌出来,不过才行了几步,已经是快支持不住了。

碧吾树的枝桠在风里飘摇着,青石板路上修士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望着碧吾树的方向,一齐等待着碧吾树飞升的那一刻。

天空之中好像有劫云在隐隐约约蹿动着,碧吾树开始剧烈地摇晃着,地面上开始传来剧烈地摇晃——

然而在第一道劫雷劈下的那一刻,本应是不可阻挡之势,但是在却在虚空里硬生生停住。

人群里一阵哗然,连姜怀芷也不免停下脚步,暂且顾不得身体里的诸多疼痛,凝神看着这一幕。

碧吾……飞升失败了吗。

劫雷如同飞灰那样,慢慢地消散在虚空里,而碧吾树迅即从根部向上,一寸一寸地变黄,碧绿欲滴的叶子也随之变黄。

风一吹,那些已然枯萎的叶子在风里飘摇,还未落到地上,便已经碎掉了。

姜怀芷伸手接住了一枚飘落的黄叶,微风只轻轻一过,它便碎掉了。

她不知为何升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悲伤,不知是为自己未卜的前路悲伤,还是为这颗活了上万年的树的凋零而悲伤。

“哎,可惜了,冲击飞升失败,怎是这么损耗寿数之事,连碧吾前辈也不能幸免……”

“想当年,归雪宗的冬虚剑尊,不也是半步飞升,冲击失败后损了不少寿数吗……”

“来这一趟,本想着机缘来的,却没想到是这样局面,我这心里也不知什么感受。”

“……”

修士们大多在谈论着碧吾树飞升之事,而更多的,毫无灵力的凡人们,则更是呆立在原地,望着碧吾树的方向。

不断有魔门修士站出来,说是要接管南雪城,让所有凡人速速离去。

“大人,我们只是想在这里,在陪陪碧吾前辈……”一位青年先站出来道,眼睛里还含着热泪,“大人,就让我们再停留一会吧,碧吾前辈于我们有大恩……”

越来越多的凡人站出来恳求——“我们就再待一会”“等送行完碧吾前辈,不会来在这的……”“……”

然而这些魔门之人不为所动,只冷冷道:“现在就滚,不然别怪我浣花宗大开杀戒了。”

压抑着的哭声好像随着飘落的黄叶一起碎掉了。

姜怀芷想,我在犹豫什么呢,反正此身已中悲秋之毒,注定会死去,做什么事也没必要瞻前顾后了。

她拿着剑,站在这所谓浣花宗修士面前,冷冷道:“不过是给一点时间而已,浣花宗连这等度量都没有吗?让他们尽完对碧吾的归墟礼,再行离去。”

风凝滞了一瞬。

很快有修士支援姜怀芷,“是啊,我看这些人,不过是送行一下,碍着你们什么事了,何苦这样相逼?”

声音熟悉得像梦里的归雪一样。

姜怀芷缓缓回头,正对上了自己父母的眼神,他们站在约莫五步远的地方。

她手中的剑,忽而就抖了一下。

*

碧吾树下,晏浮瑾面色狰狞,骨骼里“咯吱咯吱”地响,仿佛正在忍受什么极为剧烈的痛苦。

宁双双一同陪他来的南雪城,此时也是焦急不已,“浮瑾哥哥,你怎么样了,那拘魂灯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晏浮瑾此时除了疼痛之外,什么也感觉不到,他在十派会武第三轮里取得了第一名,岑宗主很是高兴,允诺他在蓬莱珍宝阁里任意选一样灵物。

他本想遵循宿老的建议,选择一柄宝剑的,自宿老在他神识里住下来之后,为他提供了许多有用的建议。

但是不知为何,他的心神莫名被一盏铺满灰尘的灯给吸引住了,几经犹豫,还是选了这盏灯。

后来宿老告诉他,这灯名为拘魂灯,该是黄泉渊的灵物,虽有拘魂之用,但极易损人心智,还是少用为妙。

晏浮瑾从蓬莱岛赶到南雪城里,都没有动用这盏灯,只除了……今天。

碧吾之魂,从天地里超脱之时,他试探着用了下拘魂灯。

这样一盏拘魂灯自然是困不住碧吾的魂的,碧吾的灵力暴戾地涌入拘魂灯里,将这盏本就已陈旧的灯霎时碎裂掉。

而还有不少灵力顺着晏浮瑾的手蹿进了他的经脉里,他只觉得浑身连血都是痛的。

宿老急道:“你跟着我念接下来这段法决!千万守住心神……”

晏浮瑾总算稳住心神,将体内到处乱蹿的灵力暂且收为己用。

他向宿老前辈道谢:“前辈这次多谢你,不然我就死……”

“不用道谢。”宿老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你是怎么想的,竟然用拘魂灯对准碧吾,它本不会死的,但它若不受这拘魂灯一击,不知该有多少凡人之魂被你收入拘魂灯里……”

晏浮瑾急急忙忙解释道:“前辈,我只是想试一试……我也没有想到……”

宿老冷声道:“你救我的性命,允许我在你神识里苟延残喘下来,我感激你,教你许多知识,刚刚也算是我救了你。”

“但今天之事,你伤碧吾,连它的灵力也有一部分被你化为己用,这等事情实在为我正道不耻……”

“从今往后,你我恩怨了结,就此别过吧。”

晏浮瑾还欲再说些什么,却感应到神识里宿老的灵魂悄然离去,不知去往何方了。

他感受到一种茫然感来,隐隐约约有种后悔,可四肢白骸里满溢的灵力又让他忍不住喟叹出声。

不后悔,他绝不后悔,这样的修为,他不知要修炼几百年才能得到。

在枯萎的碧吾树下,他看向宁双双,声音很温柔,“双双,我没事,我得了大机缘,以后再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了。”

*

大慈悲寺难得有休沐日,可惜季识逍还需在寺内苦修,乌梦榆只好一个人在大慈悲寺周边逛。

这里的小城也是仙凡混居的。在诛妖的任务结束后,乌梦榆时常来这里吃点好吃的。

这小城里最美味的烹饪当属街角的一家烤猪蹄店。

这家猪蹄店的店主是位二十来岁的青年,名为杜笑书的,一来二去,乌梦榆同他熟了不少。

这杜老板人很温和,每次乌梦榆来买,给她挑选的也是最大最肥美的猪蹄。

今日来此,这位杜笑书更是道:“仙子多日来在城外降妖伏魔,该为我等感念才是,实在是不敢再收钱了。”

乌梦榆抬起眼来,只见他面容上还浮着红晕,眼神里许多笑意——

她心里一时闪过许多念头,道:“不可不可,我其实到这里来,主要是因为……”

“因为……”乌梦榆实在找不到借口,只能笑道,“因为我夫君在这里坐牢,我准备等他出来呢。”

杜笑书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道:“……原来如此,那祝仙子早日得偿所愿了。”

乌梦榆点点头,放下一点碎银,火急火燎地赶回了大慈悲寺里。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脚步为何如此虚浮,连心也狂跳起来,大慈悲寺的冷风也吹不灭脸上浮起的热度。

更雪上加霜的是,她在大慈悲寺飘飞的落梅之下,恰好和季识逍撞上了。

乌梦榆连忙低头啃了两口猪蹄。

季识逍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道:“你擦擦嘴。”

乌梦榆:“我在这里吃东西,等吃完了再擦。”

季识逍:“……”

他的目光从落梅上扫过,道:“方丈说,破军剑不稳固,常常打开黄泉渊的入口,让我进黄泉渊诛邪魔一阵子”

啊?

乌梦榆:“你这个……不会有什么事吗?”

季识逍:“只是进去斩杀一段时间妖魔,等佛子他们将破军斩开的隙口堵住就好了。”

乌梦榆点点头,道:“……好吧,等你回来的时候,差不多也是春来节了,到时候总能出大慈悲寺了吧。”

她忽然很小声说:“坐牢也不带这样坐的吧。”

风里好像还有梅花的香气。

季识逍似乎是忍了许久,伸手过来,手指在乌梦榆嘴角处擦了擦,将那碍眼的油汁给擦掉了。

乌梦榆一惊:“你嫌弃我!”

季识逍:“……我没有。”

*

三天后,乌梦榆收到了父母的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