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天气倒是很晴朗。

乌梦榆对阵是蓬莱的一位年轻弟子, 名叫晏浮瑾的,她此前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比试的地点在蓬莱的密林里,阳光从疏落落的树叶间隙间流下来, 乌梦榆看向自己的对手。

晏浮瑾这人看起来实在温和得很,一身短打劲装, 脸上甚至还有些笑意, 温和得简直不像是练剑的人。

他手里持着剑,稍稍鞠了一躬, 道:“在下蓬莱宗晏浮瑾,请道友赐教了。”

乌梦榆还了一礼, 手中的剑锵然出鞘, 与晏浮瑾那柄貌不惊人的剑遥遥相对着。

仅从剑上来看,她的剑实在比晏浮瑾的剑好上太多。

但是当晏浮瑾出剑之时,他整个人的气质陡然一变,剑光如同流水一般**过来, 身姿很是灵动,恍如握的是这世上最锋利的剑。

他用的剑法也不是蓬莱那些顶顶有名的剑法, 而是一种很诡异, 过了几十招甚至没有一招重复的剑。

风里满满都是阴冷的, 冰淬过般的杀意。

乌梦榆用的不过是归雪剑法,在他这诡异的剑招下很快败下阵来。

晏浮瑾收了剑,气质倒是又温和了,行了一礼:“承让。”

乌梦榆:“道友剑法高超,是我技不如人。”

晏浮瑾笑道:“道友刚刚的归雪剑法,若是能在最后两式上, 更加大开大合一些, 说不定效果会更好。”

乌梦榆愣了下, 想到自己的剑法,也笑了笑:“多谢道友提醒,我会回去好好改改的。”

恰好有叶子飘落下来,阳光随机也落下来。

眼前的少女笑容映在光里,眼睛比夜晚的星星还要明亮,青丝如瀑一般,连握剑的手指看起来也葱白如雪。

晏浮瑾站在原地,恍了下神,便又看见她远去的背影,一层又一层树叶的阴影落在她的身上,连这样远去的姿态也是美的。

他问了问一旁的同门,道:“师兄,刚刚那位归雪的修士是师从何者啊?”

同门哈哈一笑:”那可是冬虚剑尊的孙女,父母皆是归雪的长老,别的我也不知道了,只听说是脾气不太好。”

晏浮瑾点了点头。

同门笑道:“你别有其他想法,这位仙子,可是早已有婚约了。”

*

季识逍用左手握着剑,随意挑了个剑花,虽然形还是那个形,但是手法终究生疏许多。

忽然,他握紧了剑,迅即转过身,却见到昨日那位大慈悲寺的方丈施施然走进屋。

怀谷方丈身披袈裟,先双掌合十,再道:“季小友,老僧昨日观你因果线里,杀孽太重,实是有个不情之请,想请你过上一过我寺的‘佛道难’。”

季识逍:“方丈为何忽然有这等请求?”

怀谷方丈道:“实不相瞒,老僧见到你之时,想起来两个人,一位是你归雪的宋盏小友,一位是蓬莱的裴闲小友,这二位都是天赋绝伦之辈,只是当初未能过我寺‘佛道难‘,如今也蹉跎在心魔境中。”

“小友既有这等天赋,何不也来试一试呢,若真过不了,还得为心魔境提前部署才是。”

季识逍略一沉吟,道:“好。”

“不错,不错,我就觉得这小子手法实在太为狠毒,怕是成了下一个裴闲,让我等正派头痛不已。”一道声音突兀地插|进来。

那幻海阁的连常川也跟着走进了房里,在他身侧的还有蓬莱的岑宗主。

岑宗主道:“方丈,连长老一心想来看看这位归雪弟子,我怕出什么事,便也跟过来看看。”

怀谷方丈面色不变:“二位请随意,我本意来只想请季小友过一过佛道难而已。”

季识逍看过这三人的面容,兴许怀谷方丈是真为他想,可其他两人,该只是来幸灾乐祸和落井下石的。

他面色如常,身影一闪,进了“佛道难”之幻象。

连常川嘴角略微勾起,手里悄然结了个法决,随着季识逍的身影一同渗入佛道难的金光里。

他本就是通阵法和幻术的大家,在幻境上弄点小动作实在太容易了,料定季识逍该是过不了第一关了。

可是,只不过半炷香的时间——

季识逍的身影再度闪现在房间里。

连常川的脸色变了变。

怀谷方丈叹口气:“如此快的速度,小友定当心境澄明,是老僧走眼了,今日冒犯还请见谅。”

岑宗主站在方丈和连常川中间,笑道:“既如此,此事就了结了吧,我同两位还有些话想说,不如找处别的地方……”

连常川猛然道:“不对,不对,他状态不对!”

他话音还未落。

季识逍抬起来头,他额前的头发略微挡了些眼睛,然而即使这样,眼里也呈现出一种纯粹到极致的杀意来。

左手握的剑,动作显然不如右手熟练,可是剑意却比之前要锋芒许多,像极了凝冰下翻腾的火。

一时间连窗外的风声也停息,阳光悄然离去,天地里恍惚只有这柄孤零零的剑是明晰的。

怀谷方丈捻动着佛珠:“既如此,季小友该是入了心魔境,老僧免不了要做这个恶人,将季小友带回大慈悲寺一趟了。”

他虚虚地结了张天罗地网。

金光流淌的天罗之网,连昔年碧落洲最嗜杀的妖兽都能镇压,可是刚一触到那剑尖,却停住了。

季识逍只用了一招万骨枯之剑,枯寂之意与佛光涤**骤然撞在一起,佛门之网恍如枯叶带着不可逆转之势飘落。

岑宗主的笑容也消失了,沉声道:“我还从未见过万骨枯一剑能练至这这种境界的人。”

连常川大笑道:“怀谷方丈,你刚刚的天罗地网实在太过温柔,看我来!”

他手里的拂尘乍然出手,身形也似鬼魅一样飘过去,招式虽是正统一道,可却正是朝着季识逍的灵台去的。

连常川想着,若在此伤了季识逍的灵台,那也可以说是一时情急。

可这一招却也扑了空,他同季识逍过了二十余招,最后一招总算是将这归雪的小子定在了原地。

明明身上旧伤已经崩裂,又有血流出来,连灵力好像也不剩下多少。季识逍还是举起了剑,这看起来该是他能使出的最后一剑了。

剑非名剑,持剑者也非名家,可是剑尖的血却一样艳丽。

被这样的剑指着,连常川忽然感到一阵心惊,他许久没有这种心惊感,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二十年前同一位魔道高手过招之时。

山穷水尽之时,总不会真有惊世一剑吧。

——这最后一招,是他们三人都未曾见过的剑法,恍如有急雨而来,连风里也飘满了凉意。

岑宗主道:“季识逍,你看清眼前之人是谁,该用不得这样的剑法……“

剑出之时,好似有飘渺的水自悬崖峭壁而下,此为不可抵挡之势,霎时溅起许多冰凉的水珠,然而此时剑光过处,溅起的是血。

连常川凝视着自己身上的伤,比起疼痛更不可置信的是,他竟然被这样一位修士,这样一位修行不过二十年的修士给伤了!

*

这一场比赛既然已经输了,那乌梦榆的十派会武之旅当也就结束了。

她只短暂的悲伤了一会,回到千里还珠楼后,只想休息一会,等到傍晚时分同好友们去喝酒。

但千里还珠楼的气氛却有点奇怪,静悄悄的,除却风声外再无别的声响。

听风呆呆地立在房檐之上,见到乌梦榆仿佛要热泪盈眶了一般,扑腾着翅膀就飞下来:“小乌,你可算回来了,小季房里乌压压围了一大群人,好像那个幻海阁的很凶的长老也来了……”

乌梦榆一惊:“他们有完没完啊?它幻海阁的事情还没有了结吗?”

她提起脚步,本来打算去季识逍那里看看,想到他之前说的话又收了回来:“我不去,反正帮他也没讨个好,那就他自己应对吧。”

她拐个弯,往自己的小院落去了。

听风还在嚷嚷着:“真不去啊小乌,哎那行,那我去看着吧,不过我这麻雀实在人微言轻啊。”

它很是落了两地麻雀的眼泪。

乌梦榆刚走出三步,“砰“地一声巨响从身后传来,她回过头,只看见一道剑光冲天而起,贯穿了整座高楼,看起来那样近……可剑光似乎一直到天际才渐渐消隐,又那样遥远。

这样的剑意……春江花月夜,乌梦榆心里打了颤,她绝不会认错的。

千里还珠楼里会用春江花月夜的人,除了她,就只有一个人。

听风连忙趴在乌梦榆头上,道:“这千里还珠楼可是有蓬莱阵法加持的,寻常剑法根本破不了阵的,这一剑竟然将防御阵都穿透了……“

*

等她们一人一雀赶到的时候,只看见大慈悲寺的怀谷方丈,蓬莱的岑宗主,同幻海阁的连常川长老站在一起,手里正结着一副法印。

那法印看起来犹如菩提印记,金光虽淡但却隐隐流动的灵力里,却像肃杀如冬雪的威力。

而这一法印对着的对象……正是季识逍。

只是他情况看起来却不太对劲,右手手腕已伤,是左手持剑,身上沾着血,不知是还没有痊愈的旧伤,还是……新添的伤。

他将剑插|在地上,勉力地支持着身躯,血一滴一滴的沿着剑身往下流,头向下垂着连面容也看不清。

乌梦榆:“我爹我娘呢?“

听风也很着急:“他们都在负责十派会武第一关比试之事,师兄师姐们也还没比完,现在千里还珠楼里空空****的。“

乌梦榆告诉自己,她爹娘看到这剑光一定会回千里还珠楼的,她只要拖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三位前辈来我归雪拜访,可是昨日审判台上还没有说清楚?”

她将所有的法宝祭出来,朝那逐渐成形的法印先试探着使了一剑,可这一剑过去,法印岿然不同。

怀谷方丈道:“小友不可如此,我等只是想用菩提印将季小友暂且困住而已,绝不会伤他性命的。”

乌梦榆信得过怀谷方丈,却信不过这幻海阁的长老,他本就对季识逍恨之入骨,再加之昨日的审判台上被落了面子。

他若是下暗手,季识逍即使能保住性命,但若是伤了修为之根基,也是一件痛事。

乌梦榆一咬牙,祭出自己的诸多法宝,身法飘动至季识逍身前,道:“各位前辈,不知道我归学的弟子又得罪了你们什么,有什么话,等我归雪的长辈回来了,再行商议也不迟……”

岑宗主面色一变,道:“你快闪开,怀谷方丈刚刚来此处,让季识逍过‘佛道难’,哪能想到他第一关都未能过去,现下已入心魔之境,该是谁也认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