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骤然升腾起密密麻麻的黑气来。

季识逍先出的剑, 天地明心剑倏地从黑气中斩开,然而天光还来不及蹿进来,更浓郁的黑气就填满了空隙。

他对乌梦榆道:“你跟在我身边, 我找机会用春江花月夜。”

很快有身法弱的弟子支持不住,一位七彩音弟子喊道:“师姐, 我不行了, 我怕是逃不出去了!”他半边身子都已经被黑气拉了下去。

白姝颐扫视了一遍七彩音的弟子,道:“小乌小徐你们走, 我是七彩音的首席,我不能这样弃他们而去。”

她在琴上拨了一段音符来, 道:“记住这个音调, 在黄泉渊里见!”

徐知行叹口气,同十方派弟子结了个法阵,环顾了这座被黑气弥漫的城,道:“我等结阵入黄泉渊, 不可分离。”

归雪宗的弟子也好不了多少,他们这一派“无影无形”身法已算是上乘身法, 可依旧被黑气追得很狼狈。

整座南雪城像被黑气笼罩住一般, 逐渐地, 再没有一丝天光流进来。

听风牢牢抓在乌梦榆肩膀上,大喊着:“我不去黄泉渊啊,不去啊,好不容易从里边逃出来过一次,我再不回那鬼地方啊!”

许多人的尖叫之声,兵刃跌落的声音, 还有呼啸的风声齐齐在耳畔聚集。

季识逍冲着黑气, 眼神愈加冷冽, 一招春江花月夜如江奔流而去,堆积的黑气里被硬生生划破一个口子。

可下一刻,这无所不在的黑雾将他的手脚皆缠绕上。

乌梦榆急急到他身边,打出一道法印来,只是这法印遇上黑色雾气像水浇到熊熊烈火之上,一点用没有。

她又祭出朱颜镜,可无所不克的朱颜镜对上黑雾的一瞬,镜面霎时碎裂成无数碎片。

她只能握着季识逍的手:“没事,没事,就算去黄泉渊,我和你一起去。”

归雪的同门在身侧喊着:“师妹师弟,等在黄泉渊里,记得用门派秘术联系,我刚已给归雪发了信号,他们应该会来救我们的。”

乌梦榆正欲答“好”。

忽然目光怔住了,那些缠绕住所有人的黑气,却独独不往她身上来。

季识逍身上已堆满了黑雾,好似下一秒就要跌入黄泉渊里。

而她的脚踏之处,手指上,衣服上,连一丝黑气也没有。

就连趴在她身上的听风也被黑雾所裹挟着,听风眯起眼睛,道:“小乌,我好像抓不住你了……”

它话还没有说完,就像是被风吹走那样,急急地被黑雾带走,好在它还算灵敏,有抓住了季识逍的衣角。

季识逍很快反应过来,以意控剑,剑锋往自己右手腕上一斩,他用得力道很足,一剑划开黑雾的同时连自己的手腕也伤了。

血落在黑雾里转瞬就消失了。

他握着剑,只来得及再使出最后一招天地明心,只可惜,这一剑什么也没有破开。

乌梦榆忽觉手上一阵剧痛,黑雾仿佛有灵智一般,一寸一寸地将他们紧握的手掰开。

她望着季识逍的眼睛,道:“你等等我,我到时候想办法……”

季识逍眼神微动,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平静下来,道:“不用,你听我说,你现在即刻回归雪,去找乌长老和姜峰主,其他的不要管!”

他看着自己被迫分开的手,“不用担心我,我能从黄泉渊里出来的。”

*

晏浮瑾和宁双双一同站在南雪城的一处高楼上。

尽管黑气近乎吞噬这在城里的所有人,但却完全避开了他们俩,因而他们所站的地方,看起来倒是黑暗里唯一净土。

晏浮瑾目光凝视着黄泉渊的入口:“双双,不如我们也去吧,黄泉渊虽然是极邪之地,但也是大机缘所在……”

“我会保护好你的。”

宁双双面容平静:“好啊,”她的目光再放到晏浮瑾身上,“不过,不是‘我们’,是‘你’。”

晏浮瑾眸光一闪,还未回过神来,宁双双的剑已至。

蓬莱的风眠剑法,以风为势,走得尽是杀招,剑风之下尽是凄苦的寒风——

宁双双剑出得狠辣,又是偷袭,不过四十余招就就已分胜负。

剑同剑的虚影一起将晏浮瑾的双手钉在了墙上。

“宁双双你……”晏浮瑾愤恨地盯着她,表情全是不可置信,还带着些被背叛的痛心。

宁双双微微一笑:“你无非依仗大罗相金身,只是你如今连佛道难都没有过,这等防身功法又有几分实力呢。”

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之中忽而轰隆隆地响,乌云一片接一片覆过来。

宁双双笑了:“你看,我不过只是把你伤成这样,天道就已经在发怒了,”她笑意不到眼底,剑却拿到很稳。

“若是我在这里杀了你,天道会怎么样,直接将我杀了吗?”

话已至此,她索性将剑直接对准了晏浮瑾的心脉戳过去。

“噗”——剑却只穿透了他的皮肉,渗出些血来,宁双双感到剑锋再也不能进一寸,而天雷倏地一道接一道劈过来。

宿老在她神识里急道:“双双,收手,我只能帮你挡三道劫雷,这劫雷比之寻常修士飞升的劫雷也差不多了。”

宁双双笑:“三道劫雷已经够了。”

晏浮瑾看向她:“你不是双双。”他此刻的表情彻底狰狞了,双眼里饱含着恨意,“我说我一直做什么事情屡屡不顺,原来是你捣的鬼。”

双双不会有这样凌厉的剑法,也永远不会把剑对向他,甚至在那些窥天命者的叙述里,双双还曾为保护他牺牲过许多。

宁双双:“是啊,”她的笑里带了三分嘲讽,“你也别用这样的表情看我,虽说我演技不错,可你真正了解宁双双多少呢?”

她抽出剑来,“你同她青梅竹马长大,连她的灵魂换了一个人,你都认不出来,也别做这些深情虚伪的戏码了。”

宿老大喊道:“双双,还有一道劫雷!”

轰隆轰隆的声音,像永不断绝那般,被黄泉渊黑雾拉扯的修士凄惨地叫着,哭喊着——

宁双双最后对着阴沉沉的天空笑了笑,手中法印一结,剑与剑的虚影同时斩下了晏浮瑾的双臂。

血霎时喷涌出来,两条手臂甩在地上,晏浮瑾整张脸扭曲着,发出一声长长的痛呼。

宁双双再迎着向她劈来的劫雷,脚一动,将晏浮瑾踢下了高楼,来自黄泉渊的黑气瞬间从四面八方而来,将这位天道之子拉进了地底下。

劫雷加身的痛苦都比不上心里的痛快,宁双双一边用剑抵御着天雷,一边擦着嘴边的血。

她对宿老说:“抱歉啦,宿老,接下来我们得忍受不间断的追杀了,”顿了顿,“来自天道的追杀。”

话音刚落,自苍穹而来的雷直直地朝她而来,宁双双轻飘飘地用剑对了回去。

这一相对,她接连后退了数十步,气血也被震得翻涌起来。

可她心里感到从未有过的快活。

宿老叹气:“我这老骨头是无所谓,只是你经此一遭,寿数损了不少,再连日奔波,我怕你……”

宁双双:“这有什么呢,快活一天是一天,若过得不快活,过一百年也是无趣。”

宿老:“他此番去黄泉渊,若能活着回来,怕是该有一番大机缘造化,再加之天道之福运,世间恐无人能匹敌。”

宁双双:“我杀不了他,若刚刚是杀招,恐怕真是同归于尽了,连一丝寿数也剩不下。”

“也只能做到这里了,他剑骨已被我所废,他虽能断肢重生,也再不能修剑了。”

她瞥着被黑气拉扯着不断向下的修士们,目光很平静,只在一处地方稍微晃了晃。

归雪宗的人也进黄泉渊了。

她不自觉又想起了原著的剧情。

“这世上,其实真有人能在废剑骨的情况下,从黄泉渊活着出来。但这人一定不是晏浮瑾。”

*

泛着金光的闪电翻涌在乌云里,阴沉沉的天里飘下了一些雨来。

乌梦榆感觉到飘落在脸上的雨,才有一丝真实的触感。

她看着周围被黑气不断缠绕的修士们,尝试用指尖碰了碰阴冷的黑气,可一碰到,它们就像是雪化掉那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雨越来越大,淅淅沥沥地从房檐上落下来,落在地上积起不平的水坑。

南雪城里没有一个人了。

“踏”一声,有脚步声落下。

乌梦榆瞬即抬头望过去,看见了……姜怀芷。

姜怀芷依然穿着黑衣,青丝上除了一根白玉样的簪子再无别的装饰,她撑着一把泛黄的伞,只望着黄泉渊的入口之处。

那入口之处越来越小,黑气顺着来时的方向弥漫回去。

姜怀芷:“我倒是第一次见黄泉渊。”似是注意到乌梦榆的视线,她偏过头来,“我身上有白玉令,是不会入黄泉渊的。”

白玉京每一百年只发一枚白玉令,给这一百年里白玉京功德最深的人,持此令者,可以自由出入白玉京,且永远不会进黄泉渊。

姜怀芷见乌梦榆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内心正觉得奇怪,却听见她问——

“那我……为什么也进不了黄泉渊,我身上没有白玉令这等东西,也没有……”

姜怀芷彻底惊讶了,她身子连带着伞一起偏过来,想到了什么,心里闪过无数念头,犹豫一瞬,却还是问:“你不知道吗?”

雨落在身上冰冰凉凉的,乌梦榆随意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直觉姜怀芷要说的话是什么极其震撼,即将颠覆一切的话语。

她涌起强烈的不安,道:“什么?”

姜怀芷:“我以为碧吾树早该告诉你,你……”

“十八年前,大慈悲寺的怀谷方丈托付给爷爷一个刚出生的女婴,可爷爷那时心力无多,便交由……”

她停下了说话,忽见乌梦榆拿出了一枚碧吾叶,那叶子在雨水冲刷下碧绿像要滴落一般。

姜怀芷的语气又冷淡下去:“你既然有碧吾叶,那就不用我多说了,碧吾树讲得该比我清楚——”

乌梦榆:“……多谢。”

今日不知道为什么,雷来得格外猛烈,一道接一道在南雪城的石板路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乌梦榆穿行在雷中,任凭雨落在身上,手微微颤着,灵力从指尖溢出,对碧吾叶用了淬灵之术。

只一瞬,神识好像进入了一个极其玄妙的空间里,她最后一眼看到的是“诸行无常”四个字。

*

眼中再所见第一个画面,竟然还是裴闲。

深夜。

裴闲从大慈悲寺长长的阶梯上走下,雪上留下一连串脚印。他表情看起来颇为吊儿郎当,手里还把玩着一颗淡黄的,像玉石一样的珠子。。

身后是大慈悲寺的菩提掌印打来,这一掌已凝成了佛像虚影。

裴闲连头也没有回,明夜刀虚虚往身后一斩——

刀光同菩提虚影猛烈地撞到一起,瞬即化为沉寂。雪簌簌地落下,艳丽的梅花纷乱在风里。

“裴闲!舍利子乃镇压破军剑所用,你如此这般偷盗而走,待破军出世,天地浩劫,岂能由你一人承担?”

裴闲仰天长笑道:“我在意的人,悉数已死。裴闲在这世上,也就这一条命了,至于其他人的命,”他的眼神比雪还要冷,“与我何干?”

“这舍利子,就借我突破心魔境之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