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声轻轻慢慢的, 和这南雪城里温柔的微风混在了一起,一曲奏罢,白姝颐方才收了琴。

她方才所弹的是一首很古老的曲子, 若不是七彩音的传承千年底蕴深厚,这曲子根本早就失传了。

“碧吾前辈, 您对我考验的便只是奏一首曲吗?”白姝颐问。

回答她的是“沙沙”作响的树叶声音, 这样一棵巨大的树即使是轻轻飘动,看起来也是颇为壮阔的景象。

“那晚辈告辞了。”

树叶的声音更轻了些。

白姝颐抬起头, 眼里映着些灯火:“您是说,看到我身上有同裴闲的因果线……”

碧吾好像还在说什么, 她的神色几经变幻:“不可能啊, 我遇见他之时,他的心魔境界已经难以突破,既然十八年前他就带舍利子到过这里,为何又将舍利子还给了大慈悲寺。”

“若有舍利子在, 他的心魔也不至于蹉跎他至此。”

碧吾树的摇动停下了,叶子一片接着一片地飘落下来, 在枝桠处又迅速地冒出新的叶子来。

白姝颐怔怔地听着碧吾说的话:“……我明白了。多谢前辈告知。”

徐知行又打出三枚铜钱去:“前辈前辈, 咱停下, 这比因果线我怎么比得过您啊,我今年不过二十岁,您这以大欺小的也太过分了吧。”

碧吾树不管不顾地,枝条横飞乱舞,每一根都在逼着他的退路。

徐知行将手伸出来:“前辈前辈,不比了不比了, 您别毁我身上的因果线啊, 我攒了好久的, 我不去第二层总行了吧。”

碧吾树的攻击总算停了下来。

徐知行呲牙咧嘴般地,揉了揉自己身上的伤口,却又听见身旁的修士道:“可以了,您已经可以上第二层去了。”

他奇道:“我可没通过考验啊。”

那人叹道:“碧吾大人只是很少遇见同样修因果的后辈,太寂寞了,想同您开开玩笑而已。”

徐知行望了望碧吾树:“谢了。”

寂寞,是该寂寞的,这碧吾树上万年的修为,怎么也该是五洲四海第一强者了。可它为什么又甘心蜗居在这小小的南雪城里。

*

“那我去睡觉啦?”乌梦榆对季识逍道。

季识逍点点头。

他们俩的房间正好是正对着的,乌梦榆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里,将门合上,直到她听见季识逍的门合上的声音。

她拿着霜翘剑,把某只已经呼呼大睡的麻雀放在桌子上,听风一触到冰凉的桌子,立即醒了过来。

“小乌,你这是干啥啊,你还要出门吗?”

乌梦榆在嘴边比了“嘘”的动作:“你小声点,你睡觉吧,我出去啦。”

自怀谷方丈传授她“如意”剑法以来,她还没有什么机会练这门剑法。

夜晚的南雪城里,寂静得只剩下风声。

听风尽管很困,也迷迷糊糊地跟了过来:“这三更半夜——小乌,你竟然要练剑?”

乌梦榆把霜翘剑拔|出来,“请不要用‘竟然’这个词,你以后应当把这视为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麻雀来精神了:“你是受什么刺激了不成?我寻思着也没有吧,再说了,你在归雪那么多年,可也没被刺激成这样啊。”

乌梦榆严肃提醒:“注意你的态度,你这是跟未来剑尊说话的态度吗?”

她绷不住严肃的表情,笑了笑,“不是啊,怀谷方丈托我重责,又把大慈悲寺的神通传给了我——”

“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受人之托,总该认真去做吧。”

话说到这里,她的手指从霜翘上拂过,眼神忽然凌厉起来。

剑决以“守”字为先,和这南雪城温和的勃勃生机倒有一两分相合之处。

说来也是很奇怪,当初方丈传给她剑法的时候,她分明觉得什么也不记得,这时候使起剑来,却也能回想起七七八八。

剑意如流水迢迢,从第一式到最后一式也都是规规矩矩的剑招,没有很差的,相应的,也没有很惊艳的一招。

乌梦榆完整地练了十几遍,只觉得自己仍是用得磕磕绊绊,本就是剑意不锋芒的剑,到她手里更是杀伤力没剩几分了。

她心下叹了口气,好在在归雪的那些年她常常经历这种事情,也并不觉得懊恼,坐在台阶上歇了一会。

这座院落里的台阶上冰冰凉凉的,她的心却前所未有得一片宁静,自离开归雪之后,好像一片广阔的世界在眼前展开。

听风趴在一旁,目光四散游移着,落到某处的时候忽然停了停,接着它问:“你为什么不让小季陪你一起来练啊?”

乌梦榆道:“你懂不懂什么叫韬光养晦、一鸣惊人呀?”

其实吧,她这如意剑法还没练过几次,此时在季识逍面前用出来,必定是错漏百出……呜,还是等她练一练再说吧。

乌梦榆仰起头,这时她才发现,离开了碧吾树遮天蔽日的枝叶,这露出来的天空之上,竟然缀满了星星,映着黑沉沉的夜色也明亮了许多。

她用手撑着下巴,仰着头,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可惜呀……”

听风不解其意:“啊?可惜什么啊?”

乌梦榆:“这样的景象要是和小季一起看就好了。”

听风:“……”

它的目光从乌梦榆的身上,又移到了刚刚视线停顿的地方,不出意料地看见躲在那处的人也抬头望了望天。

果然,它实在是搞不懂人类的感情。

*

按理来说,第二日该是去锦绣楼第二层的日子。

清晨时分,南雪城里下了场细雨,风里飘的除却寒凉的雨珠,还有些薄薄的白纸。

在雨中悄然燃起的香火,被烧灼后剩下下黑色残烬的纸钱,身着黑白素服的过路之人,在这微凉的清晨里显得寂寥过分。

徐知行撑了把伞从雨中走进来,道:“我问过了,今天是南雪城的祭奠日,城里禁热食,禁喧嚣,凡有亡者,皆可追悼。”

乌梦榆:“那岂不是锦绣楼也不会开?”

徐知行:“是的,看来我们还得等一天了。”

乌梦榆望了望门外绵延的雨,季识逍靠在门框边,碎发上缀了些雨珠,神色介于光暗之中,姝颐今日说她身体不舒服,一直待在房间里。

“那就等明日——”

在细密的雨里,一群披着深色斗笠与蓑衣的人走了过去,他们形色匆匆,看起来是刚进城的样子,而去的方向显然就是锦绣楼。

乌梦榆下意识用紫微瞳术望了望,为首之人显露出一张好似白玉无瑕的脸来——

今宵!

这一行都是大慈悲寺的弟子。

他们也是因为十派会武前来夺碧吾心的吗,可是他们看起来的样子,毫不遮掩,直奔锦绣楼,这是打算硬抢吗。

徐知行:“竟然是大慈悲寺的人,瞧这架势,感觉拿到碧吾心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乌梦榆遮掩了身形,道:我们跟过去看看吧。”

徐知行手握三枚铜板,眼神专注得很:“你们先去,我在此处算一下因果线,稍后来找你们。”

乌梦榆和季识逍遥遥地缀在了大慈悲寺弟子的身后。

所幸这城里住的大多是凡人,他们行踪竟然也没被察觉。

只有一件很奇怪的事,路过昨晚那几棵芷榆树的时候,他们却发现这树被砍了。

说砍也不太准确,倒像是被剑斩的,剑意所到之处淬然成冰,将树在一瞬凝冰而碎。

乌梦榆的目光偏了偏,小声嘀咕:“为什么别的树不砍,独独砍这棵树。”

季识逍仔细端详了剑法留下的痕迹:“是位用剑的高手。”

乌梦榆的神色还是怏怏,

季识逍:“昨天的叶子我留下来了。”

乌梦榆:“啊?”

她的心情忽然好了点,道:“叶子留下有什么用啊,你得……”你得多牵牵我才行呀。

“你得怎么做,自己想吧,不能总是我提醒你吧,你太笨啦小季。”

那一行大慈悲寺的修士果然进了锦绣楼。

锦绣楼大门紧闭,看起来并没有守卫,只有一座散发着黯淡光华的大阵,碧吾树也没有对闯入的人做出任何反应。

乌梦榆同季识逍对了对眼神,才一起踏进了那方阵法里,她将她爹送她的破阵之旗扬起,季识逍用了两招破障剑——

他们总算是悄无声息地混了进去。

锦绣楼的第一层没有人,前方大慈悲寺弟子的衣角在楼梯处一闪而过。

走上那楼梯,便是第二层吗。

这未免也太容易,显得也太反常了。

乌梦榆忽然抬了抬头,她与季识逍破阵之时本来就凑得近,这一抬头顿时感觉自己的头撞到了什么,险些痛呼出来。

季识逍的下巴处也红了一片。

乌梦榆刚想说些什么,忽觉锦绣楼的地板之处冒出些嫩草来,倏地就缠上了他们脚上,但是这力度并不大,只虚虚地缠绕了一下就松开了。

所有的嫩草齐齐地倒向楼梯的方向。

她愣了片刻,“这是碧吾的枝桠,它是让我们上楼吗?”

*

穿行过长长的悬挂在树上的走廊,锦绣楼二层的门微微敞开,露出了些光。

整齐横放的桌子上,要么堆满了骰子同一些鸡犬之类的图案,要么摞起了一叠又一叠的骨牌,还有许多块敞开的空地,摆着许多箭羽和壶。

乌梦榆将大堂里扫视过一遍:“或许是想着,来买碧吾心的人,即使不是拍卖的胜者,也可以在锦绣楼里花掉钱?”

碧吾的枝桠还在向前不停地冒着,直至蔓延到大堂的边缘,将一扇紧闭的房门推开了。

这一下,房里的人齐齐望过来——

乌梦榆:“……”

季识逍手中的剑已出鞘。

今宵站在那房内,道:“殷前辈,让他们进来吧,这两位是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