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温柔的夜了。

所有的触感都涌到了额头上, 远处的长明灯火模糊成虚影,近处那些喝酒畅谈的声音成为含糊不清的背景音。

她的心跳声怎么会这么大啊,乌梦榆想, 听得也太清楚了。

那一瞬间好像过了很久,久到那微凉的触感消失, 她整张脸都烫烫的, 季识逍再低下来望她的时候,她还有些恍惚。

季识逍看着她, 眉眼被酒意醺得也好像温柔起来,他往日锋芒的样子一丝也不剩, 只是没有说一句话。

这样近的距离, 她几乎能从季识逍的眼里看见自己的脸,脸上飘满了红晕,一点也不像她自己。

她立即伸出手将季识逍往外推了推,手将季识逍抵住, 勉强拉开了点距离,道:“季识逍, 你太过分啦!”

“你这叫登徒子, 你怎么学的礼仪课呀!你还是归雪天骄吗, 你居然这样欺负我,太过分啦,你不能亲我的!”

她这话莫名说得很没有底气,心还在如擂鼓一样跳着。

季识逍又握住了她伸过去的手腕,这熟悉的动作让乌梦榆心下一跳,她急急忙忙将手捂住季识逍的嘴:“真的不能亲!”

然后——

季识逍那双很明亮的眼睛眨了眨, 再亲了亲她的手心。

她无比确定那是一个亲吻。

因为季识逍握住她的手, 以一种很轻柔的力道, 将她伸过去的那只手展开,在手心上轻柔地吻了吻。

他的神态看起来比当时练春江花月夜的时候还要认真。

他这细碎的吻从手心一直延续到手腕。

绵密得像那一日蓬莱的雨一样。

被亲过的地方像被温暖的火烧过。

乌梦榆抽出手来,她“噌”地一下站起来,季识逍的身体垂了垂,很疲倦般靠在了石头上,他仰起头来,显出一种很迷茫的神色来。

她伸出手指在季识逍眼前晃了晃:“你……你到底是真喝醉假喝醉呀?”

季识逍的身体向倾了倾,那副样子看起来又想亲她的手指,乌梦榆连连往后退了两步。

“你不会就是因为想对我行这种不轨之事,然后故意喝醉的吧!”

这季识逍动辄不喝酒,一喝酒就一杯倒,倒完之后居然是这样的。

她很不自在地说:“我真不和你玩了,你这个下流无耻,卑劣又讨厌的人。全天下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季识逍还在定定地望着她。

“别看我啦,虽然我知道我自己很好看。”乌梦榆这个时候还不忘吹嘘自己,“但是你又不说喜欢我,居然还要亲我,做得太过分啦,我决定不理你了。”

她转过身,往千里还珠楼的方向走,走了没几步往后悄悄看了一眼——

季识逍坐在那里,还在看着她,那眼神犹如穿透冰雪皑皑的灼热的光,专注又固执。

她再转过身往前走,莫名觉得那道眼神一直缠绕在她的背后,烫得她的心也颤颤的。

千里还珠楼里,她的房间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乌梦榆这时候才觉得心跳好像平缓了一些,愣愣地躺到了**。

可她只要一闭上眼,仿佛又能想起季识逍亲在她额头时候的画面。那个时候的感觉,好像怎么也忘不了。

呜呜季识逍我恨你。

她从**爬起来,拿着霜翘到了院落里练剑。

今晚肯定是睡不着了,没想到她居然也有彻夜练剑的时候。

蝉鸣声不停地响在矮矮的草丛里,月光的清辉落了满地,剑影飘忽如雪落,

乌梦榆忽觉周遭的空间骤然一变,除她以外的所有光影都消失了,只有她孤零零的,天地上下一白。

她将霜翘握得更紧。

怀谷方丈站在她身前,脸上依然是温和的笑:“乌小友,又见面了。”

乌梦榆松口气:“方丈您这也太费周折了,何必在这里隔绝出一片空间来,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小友为何深夜练剑呀?”

乌梦榆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剑法天赋不够,只能勤加练习,人家都说笨鸟先飞不是吗。”

怀谷方丈:“小友心地澄明,过心魔境当一路坦途的,日后未必没有一番大机缘的。”

所有人宽慰她的时候都说她心境宽阔,没有心魔缠身,未来后来居上大有作为。乌梦榆倒也没往心里去,只把这当作是别人的好心安慰。

她谢了谢方丈:“不知方丈找我有什么事吗?”

“老僧此来,实在是即将返程大慈悲寺,特来向小友辞别啊。”

“咦?方丈要走了吗?可是十派会武还没有结束,方丈怎么这么急?”

“老僧此次来十派会武,第一桩事是想见见这年轻一辈的风姿,第二桩事嘛,便是我拜托乌小友的那件事。”

乌梦榆总觉得方丈是来催促她去寻那什么沧海珠的,她只能诚恳承认:“方丈,我翻了翻典籍,又四处打听了一番,只知道那样东西是解毒用的,眼下应该流落在宝翠洲,其他是一概不知了。”

怀谷方丈:“不急,小友,我昨夜又算了一算,天象难观,前途未卜,我来想传你一招大慈悲寺的绝学。”

乌梦榆心里“咯噔”一下,这位方丈自蓬莱刚见面的时候就说她与佛有缘,这话里话外总对她亲近得很。

“方丈,先说好,我不可能拜入大慈悲寺的。”她摇摇头,“我的头发可珍贵了。”

怀谷方丈笑:“小友误会了,实是因为这一招乃佛学里的剑法,而我寺是不能学剑的,因而这一式绝学便一直搁置下来。”

乌梦榆:“为何不能学剑?”

怀谷方丈:“刀剑乃杀意神通,与我寺慈悲为怀的宗旨相违背了。”

他走在这方纯白的天地间,手里凝出一根树枝来,“老僧从未习过剑,这一式剑法乃是照着典籍生搬硬套下来的,还望小友不要介意啊。”

一般这样谦虚的人往往剑法都使得出神入化,乌梦榆心想着,结果也如她所想那样——

起手并不惊艳,瞧起来同普通的劈砍并无区别,但一式比一式的剑势更要磅礴。

“我寺自传承至今,不与人主动交恶,所以这式剑法以‘守’字当先。”

剑法并不锋芒,犹如潺潺流水而去,并不用春江花月夜的奔流浩**,这是一种更为平和,也更为绵延不绝的剑法。

枯枝该是腐朽枯萎的气息,可它在怀谷方丈的手里却显出种勃发又昂扬的姿态来。

方丈只将剑法用了一遍:“小友看明白了吗?”

乌梦榆很诚实地摇摇头:“方丈我剑法天赋有限,什么也没记住。”

怀谷方丈:“能记住多少便算多少,佛道一向以缘字为先。”

以缘字为先?可她什么也没能记住,现在脑海里就有个大概的印象,这剑法神通怕是传错人了。

“方丈您要不要再使一遍呀?”

怀谷方丈手里的树枝已经慢慢虚化掉:“老僧已坐上了离开无妄海的船,这具乃身外化身,已经没有时间再使一遍了。”

走得这样急吗,该不会是大慈悲寺出什么事了吧。

“这来蓬莱的第三桩事,便是为了季小友而来。那莫名其妙的来信,着实让我们苦恼了许久。”

“老僧今日与乌长老谈了谈,得知季小友已愿意随我派一同到大慈悲寺,修行心法了。”

“这三桩事已了,老僧是该离去了。”

乌梦榆刚刚尚且还没有消去的热意,随着这句话慢慢消失了。

“他,季识逍要和你们去大慈悲寺吗?”

“正是,季小友随着我寺的弟子一同前往。”

什么嘛,也不告诉她,原来十派会武之后就要分别了。那今天亲什么呀,她果然没骂错,季识逍就是下流无耻。

她该回去把季识逍踢进海里的。

怀谷方丈双手合掌:“那乌小友,老僧就告辞了。”他的身影渐渐散去,挥手便要退出这方空间里。

乌梦榆仿若回过神来,最后问:“方丈你等等,那这剑法叫什么名字呀?”

“如意。”

她从纯白的空间里退出,对着夜空里的月亮很是发了一会呆,半晌,才开始练剑。

第二日的一早,天光刚刚撕开夜幕之时,她提着剑往房间里走,恰巧碰到麻雀眯着眼睛,歪歪扭扭地飞出来——

“小乌?我没有看错吧,你竟然晚上偷偷练剑!”

麻雀惊讶得连睡意也没有了,绕在乌梦榆身边飞了两遍。

乌梦榆:“这有什么?以后我要天天练剑,夜夜练剑,我不睡觉了,哼。”

听风更惊奇了:“你真的是小乌吗?何方妖孽,快快从小乌的身体里出来。”

——远处“呼啦啦”地飞来一只传音鹤,那鹤看上去折得规规整整的,比别的传音鹤要更白一些,是往日季识逍给她寄的传音鹤的样子。

乌梦榆接在手里,想着,季识逍你最好是跟我诚恳道歉,不然我真不会理你了。

她将传音鹤展开,上边的字迹却不是季识逍的——

“我知道碧吾心、沧海珠和千千结的下落,并且有一件事想请乌仙子帮忙,还请今日午时万宝阁相见。”

落款是一个很奇怪的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