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乌!”最早叫出来的是老麻雀, 它急急忙忙从她头上跳下来,翅膀也不会扇了。

裴闲偏过身,只来得及接一道迅猛的剑光, 这剑光动如雷霆,剑风过处是一片万骨俱灭的枯寂。

他手里那把破烂的刀在这一剑下, 断了。

剑风在脸上扫过, 耳旁一阵温热流下来,裴闲擦了擦脸上的血, 却浅淡地笑了笑:“可以,能有这样的剑法, 待在这里总算不那么无聊了。”

使出这一剑的人正是那个归雪的年轻弟子, 他连眼神都没有看过来一眼,出了这一剑后身形便已到了昭昭天行梯下。

“年轻人,你境界不稳,就算登上昭昭天行梯, 你觉得你走到第十阶需要多久?”裴闲开口。

——“这世上总有路是要自己走的,你救得了她一时, 能永远救吗?”

季识逍将剑身翻了个面——

无穷碧的心法已经运转了起来。

他觉得空茫茫的, 裴闲的声音清楚地映进他的耳畔, 能听清每一个字,可那一串字音在心里激不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沉如冰寂,动如行尸。

冬虚剑尊曾言这是用剑法最差的境界,根本没有剑意,可他隐隐觉得此时剑法依然凌厉,只是恍如夜行于世, 不知向何处拔剑, 也不知为何出剑。

踏上昭昭天行梯的第一阶, 眼前的景象骤变,明亮的台阶隐去,灰黑的阴影弥漫在整片天地里,风呼啸呼啸地吹——

奇形怪状的妖魔从地底浮现出来,张牙舞爪,尽是阴沉沉的模样。

他使了一招天地明心剑,明亮的剑影碎在暗沉沉的阴影里,更呼啸的风声转瞬即来。

季识逍怔了一瞬,猛然将剑向远处一劈,改了路子,直接用万骨枯,他此时的神魂状态,实在不适合用天地明心这样朗阔的剑法。

万骨枯下,妖魔俱灭。

再回过神来时,他仍站在昭昭天行梯的第一阶,这里比刚刚无边的妖魔要温暖和明亮许多,他却渐渐感到一丝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透骨的寒冷。

好像稍微动一动,血液里都刷拉刷拉地往外冒着冰渣。

他抬头能望见乌梦榆在第十阶的位置,那里有一处拓宽的暗青平台,她躺在了,血看起来比刚才更多了。

受伤流血的人不该是她呀,季识逍想,如果刚刚第一个登上昭昭天行梯的人是他就好了,不,本来就是他。

他早应该想到,让明夜刀裴闲在此处守关,不应该这么简单。

他再踏上第二阶时,周遭的景象又是一变,无穷无尽的妖魔从四面八方而来,杀起来并没有什么难处,就是费时,可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白姝颐的手颤了颤,还未出手的动作就僵在了原地,她本意是想再试一次飞剑能不能破锁链的,可眼下,裴闲这样揽尽光华的两刀,完全搅乱了局势。

她手里的三枚飞剑出手,“叮”地一声被裴闲的断刃挡了挡,在他身上留下三道极浅淡的划痕。

——“为什么啊,裴闲?”

裴闲只是淡漠地撩了撩眼皮,唇边要笑不笑,“白小仙子,我早就说过,我如今是十派会武第三轮的守关人,我只是尽分内之责。”

季识逍登上了第三阶,即使是隔得这么远,也能隐隐感觉到他境界不稳——山雨欲来的风先刮了过来。

白姝颐抬眼望去,先以琵琶弹了首“风晴曲”,这本应是首安魂驱邪的曲子,曲音出时,仿若疏落落地下了场清净的雨——

季识逍的背影就在昭昭天行梯的第三阶上,却像和他们隔了万水千山。

风晴曲没有用,白姝颐咬了咬牙,“蓬莱的守关是让你这样守吗?”

裴闲:“是。”

“从背后用刀是为不仁,你道心将破,明夜刀也不会有寸进!”

裴闲再次点了点头:“是。”

白姝颐的手在琵琶上抚了抚,乐声将周遭的杂音一**而空,也将心里的其他声音全然**空,她的脸在逛下明晃晃得惨白,眼尾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红意。

“既然如此,请赐教吧。”

今宵忽然开口:“我来吧。”

他的声音像来自飘渺的高塔上,干净透彻,又像是大慈悲寺所在的往生洲经常漫天的雪,在这乱糟糟的时候平添了几分透彻来。

“前辈快慢之道已至巅峰,明夜刀也是举世无双的神通,多有得罪了。”

他只出了一招菩提掌,慢悠悠地如同化外之青莲,就这样轻飘飘地打在了裴闲的左肩。

菩提虚影一闪而过。

白姝颐望着佛子的背影——他的快慢之道修为也不弱。

裴闲还拎着他那把断刀,稍微让出一步。

今宵只稍微望了望昭昭天行梯的顶端,再望了望第十阶处的血,他走的速度并不算快——

每一日晨起,自屋舍步行至佛像前,总共是九百九十九道阶梯,他向来以这样的速度走,是最合乎他修行佛法的韵律。

任何的虚影只是微微浮现出一点轮廓,就在风里消散了。

他很快走到了和季识逍的同一阶,虚影再次幻灭。

这次却有一把剑直直地抵在他的咽喉处。

这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剑,在没有半分灵力的剑影里,山雨欲来似的枯寂之意如厚重的影子一般。

眼前这人身上没有一丝沾血的地方,血腥的感觉却像狂风吹来那样。

万骨枯用到这种境界,未必是好事——今宵脸色不变,只是手指捻了捻红木色的佛珠:“季施主,昭昭天行梯会每一阶比上一阶更难。”

“我已过三十三道佛道难,走出昭昭天行梯的速度会比你快。”

季识逍挑眉看了看今宵,手里的剑却没有挪开,碎发垂在额前,半遮不遮地掩住眼睛,执拗地不肯收回这一剑。

今宵:“让我去救她吧。”

那剑锋更近了一寸,冰冰凉凉,不是微雪那种透彻明净的冷,而是缭绕着血腥的阴冷,恍如是来自阿鼻地狱的剑。

“你也不想看她死在这,对吧。”

这一瞬间仿佛有亘古那么遥远——那一剑终于是收了回去,只是起招时起得太狠,以至于季识逍收招的时候气血不稳了些。

但他只是很平静地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右手握剑的地方也是鲜血淋漓,滴答滴答,流在青石样的台阶上。

今宵敛目,向前走到第十阶,这一次,明夜刀依然从身后而来,他的金刚身已练至了第九重,受这一刀也只是微微退了两步。

麻雀听风暂且以灵力帮乌梦榆止住了血,可是她躺在地上,脸惨白惨白,衣襟上倒是落满了血。

“佛子啊,这怎么回事,明明血该止住的,我这止血术不至于这么差吧……而且这丹药也不顶用啊。”

今宵:“明夜刀是快慢之道的神通,所以它的伤也是带有这种道意的伤。”

听风听得云里雾里:“总之就是治不好吗?”

“血气消逝得比你想得快很多,得离开这里,到外边寻长老们。”今宵不再多言,说了声“得罪”,暂且用了一个碧玉葫芦将乌梦榆托起来——

离昭昭天行梯的尽头还有九十梯——

“应当来得及,你不要离我太远,被困在这里就难走出去了。”

麻雀点点头:“好,我就抓着小乌的衣服。”

季识逍一直望着他们的背影,直到他们完全消失在云雾缭绕的台阶之上,用紫微瞳术可以破除云雾看清远方,可他没有用瞳术。

他也迟迟没有踏出下一阶,在原地站了一会,也不知在想什么,落下一道孤独的影子。他转过身,手下极为迅速地一扬,将手里的剑对准裴闲。

“前辈,你没有机会出下一刀了。”

这话说得轻轻巧巧,剑法却使得动如雷霆,他以万骨枯之最后一式“苦寒生”,从正面直直地对上了裴闲。

刀已断,却有一道虚影自裴闲的手里凝结而出,是由他的刀意凝结而成,威力倒是不凡,只是这样的每一次刀剑交错,便是在他的神魂上碰撞。

非常人难以承受之疼痛。

滑珠一样的乐音倾泻而出——

季识逍:“你不用帮我。”

白姝颐手下动作一顿。

“去帮他们吧。”

白姝颐点头:“好。”

这声“好”她说得有些不忍——

这位年轻的归雪弟子其实瞧起来,惨烈得有些惊心动魄了,毕竟是差了一百年啊,他的修为灵力远不如裴闲,快慢之道的境界也没有达到。

以他灵力和血气消耗的程度,早就应该支持不住这样高强度的剑法,好像凭空吊着一口气,万骨枯的剑法还未寂灭敌手,这口气不知何时就该枯寂了……

白姝颐转过身,登上了昭昭天行梯。

裴闲忽然叹口气:“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不早生一百年呢,那个时候……”

他同季识逍过了上百招,这个看起来不惜命的年轻人终于显露了颓势,泡在血泊里,迟迟没有再起身。

裴闲望了望昭昭天行梯,除却到达第七阶的白小仙子,先前那二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他自然也无从再用明夜刀。

他一挥手,将今宵留下的见妄小神通给破了,其余的弟子试探着往这里边看了看,才慢慢地,稀稀拉拉地走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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