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剑心誓, 他的剑心誓,竟然是这样的……

归雪的记忆倏地在眼前闪过,在桃花林里练剑的少年, 入剑冢之后百剑争鸣的少年

他怎么会是这样的剑心誓呢。

乌梦榆拼命地回想在风月派之事,却只能想起一些破碎的回忆, 她最后只记得自己昏迷在流金毒蛛的巢穴里。

这样的誓言, 其实她不记得了……

不入六道轮回……不值得,不值得, 不值得为我立下这样的誓言。

地上鲜红满满一滩血,全是季识逍所流下的血, 乌梦榆盯着那里, 感觉不亚于自己也这样流着血。

对,连这样的剑心誓,也被破掉了。

季识逍终于闭上眼,连呼吸也很微弱, 好似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之中。

还有未做完的事,乌梦榆对自己说。

破军是不会附在没有剑骨之人的身上的, 从这地上的血里, 慢慢地冒出了一团黑雾, 那黑雾扭曲成人的模样,随时挣扎着要往外跑。

肃杀之意迅即在整座屋内**开。

连面有愤愤的其他修士,也不免停下手中之事,直视着破军剑灵——

它尚未修成灵智,只知杀戮,可即使这样, 杀意依旧像无处抵挡的风一样。

乌梦榆持着自己的剑, 迅即扬声道:“请诸位助我一臂之力, 破军决计不能成人形,一定诛灭它在此处!”

晏浮瑾笑笑:“仙子的剑法水平不过尔尔,这破军剑灵还是由我来掌控……”

他放出破军剑灵,本就只是想折磨季识逍,看起来,剑灵的实力又增一分,接下来,可不能任由这些乌合之众将剑灵毁了。

乌梦榆用剑指着晏浮瑾,迫在眉睫之时,她反而冷静下来——

方丈嘱咐她在春来节之时诛杀破军剑灵,那一日真佛降临,才能完全诛灭此等邪物。

可是,时不待我啊,她等不到春来节了,今日就是该做了断的时候。

“晏浮瑾,你若再阻拦,不得不让人怀疑你的居心了!”

听完这话,晏浮瑾果然停在了原地,做了一个手势:“那就看看仙子要怎样诛灭这破军剑灵了。”

乌梦榆向后退一步,剑尖处凝出一道温润的光,嘴里念出“自观自在,守本真心”,金光耀眼如同佛光再现,迅即在黑影上斩落而下——

白茫茫的雾气从黑影上升起,它像是遭受了极大的痛苦一般,嘴中意味不明地嚎叫一声。

随后,乌梦榆在季识逍的身上设了一个防御法阵。

晏浮瑾面色一变:“你学过大慈悲寺的秘术?”

乌梦榆没有回头,对着破军剑灵举起了剑,扬声道:“在场的诸位,你们还在等什么呢!”

“大慈悲寺千年驻守在灵力稀薄的往生洲,七位方丈皆是因破军剑和封印黄泉渊而死,你们到如今,连伸以这样一点援手也不肯吗?”

黑雾在屋内到处乱蹿着,如意剑诀之光如雷电一般跟着黑雾,整座屋子摇摇欲坠,许多人还在恍惚之中。

乌梦榆扬起剑来,天地明心剑一招出手,这座屋子终于如飞灰般消散,周遭盛得正艳的桃花忽然映入眼帘。

这灼灼的桃花飘飞在虚空里,温暖的风所裹挟着一切,实在是太像归雪了。

她再出了三剑,将此城的阵眼悉数毁掉。

气候急转而下,风霜感迅即铺面而来,雾气之中又结出雪来,连阳光都不能更添一次温度,凝冰将桃花瓣冻在风里。

失去阵法之后,此处又变回原来的苦寒的模样啊。

“这里不是归雪啊,不是温暖的地方,如此苦寒之地,都只是为了破军剑灵……”

她仰头望了望茫茫的天空,若真有佛相存在,您为何不看一看人间呢,要让晏浮瑾这样的人毁掉人间的一切吗。

晏浮瑾挥了挥手,铁甲密密麻麻地围过来,道:“仙子,我看你的样子,好像收服不了破军剑灵,不如还是让我来吧。”

其余到场参宴之人好像终于看出了些不对,蓬莱和幻海阁的修士脸色几经变换,终究没说话。

而归雪宗的人站到乌梦榆身侧,程若师姐道:“师妹,你专心收服破军剑灵,我等虽然修为不及晏浮瑾,可拦他一拦还是做得到的。”

乌梦榆忍住泪:“师姐……我还没有时间与你们好好叙叙旧,为何归雪会……”

孟越思安慰她道:“归雪护派一战,死伤千百,没有一人投降,没有一人屈服,死者,难以归墟,皆葬于桃花之下。”

随着归雪宗的人站过来,其余几派也总算是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晏浮瑾,你要如何为害我们这些门派,不过是仙门斗争,弱肉强食罢了,可你一旦任由破军剑灵成长,遭殃的可是整片五洲四海。”

“我等,不能让你向前呀。”

晏浮瑾看着这群所为仙门正派中人,心生厌烦,道:“既然诸位执意如此,那还是等我的铁甲来与诸位谈谈吧。”

话音刚落,一声暴喝从天际传来。

“晏浮瑾!喜宴的这样的大事,为何不等我七彩音的人到了再开席啊?不知道的还以为,阁下看不上七彩音呢?”

姝颐……

乌梦榆听到这样熟悉的声音,却只来得及看了一眼。

姝颐一身白衣,手中所抱之琴正是七彩音的流传的欢古琴,她轻轻一笑:“七彩音宗主白姝颐,前来往此处送礼了。”

随着她手下一弹,身后的七彩音弟子也齐齐出招,悠扬的乐声将风雪也凝滞,所围过来的铁甲动作也随之一滞。

晏浮瑾冷笑一声:“你七彩音与我负隅顽抗之时,宗主丧命,长老魂归,念你们心情悲恸,才没有送喜帖,如今,你还要与我为敌吗?”

他自己手中的剑出了鞘。

而这个时候,一直候在城外的大慈悲寺弟子终于缓缓步了进来。

佛子今宵站在最前面,他身形风姿一如往昔,看向晏浮瑾的时候也很平静:“晏施主,破军剑灵之事,您不该再插手了。”

晏浮瑾:“你们如今?是想不顾方丈们的遗愿吗?”

“毕竟他们,可是连绝学都可以舍弃,只想保全你们的性命。”

今宵:“我大慈悲寺代行世人之苦,施主却加苦于世人,今日不得不破杀戒,以断世间苦之来源。”

他朗声道:“乌施主,要做什么事就去做吧,在我等死前,绝不会让晏施主有机可乘的。”

大慈悲寺众人摆出的阵法为舍生之阵。

黑色的雾气又凝到了一处,在这细细的飞雪之下,显得如此可怖。

远处慢慢靠过来的铁甲,浅浅淡淡的曲声,刀剑相接的清脆之声,乌梦榆眼前所闪过的许多人的幻影——

父母死前所说过的“好好活下去——”;

怀谷方丈所说的“不必为我悲伤”;

那一日往生洲的风雪那样盛,季识逍听到她说过话后的神色;

还有如今,满是鲜血的模样。

行到此处,已经没有回头之路。

如果佛相您真的不愿在此显灵的话,那就由我来代行吧。

一剑如旭日。

*

茫茫的雪落下,耳畔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乌梦榆勉强睁开眼来,黑影便就在眼前。

雪地之上,到处都陷落出黑色的坑洞来,邪魔争先恐后的雪地里爬出来,流窜在茫茫的飞雪之中。

这是……黄泉渊的入口……

黄泉渊……完全打开了

她明明,明明用如意剑诛杀剑灵了。为什么,为什么黄泉渊还是会这样完全敞开。

乌梦榆用剑撑着站起来,连指尖之处都泛起冰寒来,她想调动一丝灵力出来,却忽觉灵脉已经枯竭。

她在这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着,忽觉身体摇摇欲坠,犹如是耄耋老人一般,连骨头都是脆朽的。

她冻得手指僵硬,终于到原来的地方找到季识逍。

他身上防御法阵的光,已经黯淡了。

乌梦榆心中的气还没有松开,黄泉渊的入口又猝然展开在他们身侧,无数邪魔争先恐后地爬出来。

黑色的雾气缠绕上季识逍的手腕四肢,想把他往黄泉渊里拖,乌梦榆下意识就想以剑斩过去,可刚一动剑,神识就为之一痛。

她的灵力,在刚刚同破军的一战里,就已经消耗殆尽了。

现在,现在还能有什么办法。

她握住季识逍冰凉的手,努力地跟上黑雾的步伐——

如果注定要去黄泉渊的话,就让他们一起去吧。

破军剑灵终于已经诛杀,她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可惜,刚走出一步,她膝盖忽地一软,重重地倒在了雪地之上,冰冷的雪水霎时间将她冻得浑身哆嗦。

不断有血从喉咙里冒出来,她压抑着咳血的冲动,只是刚刚触到了黄泉渊的边界,一股剧烈的疼痛从他们相握的手之处传来——

黑色的雾气好像生了灵智一般,慢慢地,一根接着一根地,将他们相握的手掰开了。

“不要啊!”

茫茫白雪里,黑色的雾气与鲜红的血是这样明晰。

她手心里还有剑尊的修罗之剑招,可是此刻却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

乌梦榆最后只来得及,将护命玉拿出来,在季识逍的手腕上缠了一圈——

两只手仅仅相触一瞬,就这样松开了。

*

乌梦榆半梦半醒间听到了飘渺般的乐声,紧接着就听到了姝颐的声音。

白姝颐匆匆赶过来,身上也有许多伤,见到乌梦榆,她仿佛松口气一样,道:“小乌,终于找到你了,现下往生洲到处都是黄泉渊的入口,快跟我走吧!”

乌梦榆神智已经不太清楚,道:“姝颐,你走吧,我已经……”

活不下来了。

没等她说完,白姝颐往她嘴里塞了两颗丹药,伸过手来将她揽在身侧——

七彩音的弟子从两侧不断赶来,他们手中所奏之乐,也是越来越激昂。

因服了丹药,乌梦榆感到了两分力气,勉强睁开眼,看着周围越围越多的黑雾,以及在黑雾之后,越来越多的铁甲。

晏浮瑾的声音骤然回**在雪地里:“乌梦榆,你好得很!毁了破军剑灵,我就以你等得性命来重铸!”

乌梦榆脸色更白了。

姝颐捂住她的一只耳朵,道:“别听了。”

“我听说你要同晏浮瑾成婚,就知道绝非你本意,但是七彩音也是刚刚重整旗鼓,所以赶来慢了。”

“小乌,你可千万不要死在这里。”

乌梦榆说不出“好”字来。

“姝颐谢谢你,谢谢你……”

姝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安慰道:“其实,除了我之外,还有一帮人也来帮忙了,为首的人说她叫‘姜怀芷‘,你认识吗?”

风里血的味道越来越浓,已经有七彩音的弟子受伤了。

“多谢,谢谢你们……”

如果不是她,也许姝颐不会来蹚这一趟浑水。

已经很多很多人为她而死了,不要再有一个人因为她死在此处了。

飞雪落到脸上冰冰凉凉,乌梦榆伸手接住一片花瓣,像很多年前接住归雪的桃花一样。

只可惜,今生无论生死,都再也回不到归雪了。

灵力渐渐涌上来,乌梦榆用最后的力气将姝颐往前一推,自己则用无影无形身法往后退着,只这么一刹那,她们之剑就冒出了许多黄泉渊的邪魔来。

剑尊留给她的修罗之剑,她从来都没有出过,现在终于到出这一剑的时候了。

明明已经精疲力竭,明明已经枯竭得感受不到任何灵力,当这一招所出的时候,天地里所有的一切仍旧失色——

大片大片的雪到处飞舞,带着血色的天光忽而阴沉沉地压下来。

“姝颐,谢谢你,如果有轮回的话,我希望还能和你做朋友。”

“姝颐,向前走吧,不要回头了。”

一直以来都是别人同她说这样的话,轮到自己说的时候,好像忽然就承担了保护者的角色。

她从这样的话里稍微地得到了些慰藉。

剑招永不停息,杀意飘满在整片天地里,好像连飞雪也成为锋利的剑,将周遭所有的邪魔,所有的铁甲一同搅碎。

乌梦榆喘着气,躺在往生洲的雪地里,她已经看不见姝颐他们远去的背影了。

这样也好。

更多的邪魔从黄泉渊的入口里爬出来,再从她身旁呼啸而去。

她这一生,好像终于可以停下来了。

*

晏浮瑾盯着这具雪地里的尸体,面色阴冷,道:“传出去,我以受重伤的代价,封印了魔剑破军,只可惜剑灵最后自爆,导致黄泉渊入口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