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影殿密室。

隐秘的石门被术法打开,在病**百无聊赖躺尸装咸鱼的青年抬起头,一双看谁都是含情脉脉极具欺骗性的桃花眼看向门口,正是之前被游归鹄从炎魔眼皮子底下捞出来的白凌。

端木坚仍然处于昏迷状态,被术法驱动的魔偶抬到了屋内。游归鹄横抱着陆然跟在魔偶身后。

“哎呦,不是说沙海归灵的修士都撤退去了剑宗吗?怎么把他俩带到这儿来了?我那两个倒霉师妹呢?”病**的青年坐直了身子,探出一丝灵力,粗略检查了一下端木坚的伤势。

“宋珺和阿影正在前往昆吾的路上。他们两个留在了定城战场”游归简短回答,顺手用术法重新锁好了密室的大门。

白凌安下心,撤回了在端木坚体内探查的灵力,灵力消耗过度,体内部分灵脉被强行熔炼,体表还有轻微的烧伤。

他大概明白了,估计是当时环境太混乱,找不到适合疗养的地方,赶不及送去昆吾,就直接带到了魔界。之前自己灵脉受损,玄影殿里正好还有南疆巫族尸鬼送来的补续灵脉的巫药。

桃花眼的青年发出一声哀怨的叹息:“唉,好惨啊!当初我和端木都可以接沙海归灵的的任务,我最后选择来魔域。本以为她会顺利一点,结果怎么还是跟我一样惨。”

没人理他。魔偶将端木坚抬去了屋内一个隔间,游归鹄则抱着人进了另外一个里间。他轻轻地将陆然放在床榻上,点燃床头矮柜上的香炉。袅袅的青烟升起,冷漠疏离的罪痕双瞳中,却明显有光彩流动。

青年看着两人走进密室,扬了扬眉,嘴里小声嘀咕着:“啊,小黑屋,学到了……”等莫名其妙的话。

游归鹄从屋内出来走到密室角落的药柜中,找到之前尸鬼从血河偷运来的温养灵脉的医药,调配好三份走过来。青年摆摆手:“我用不着这药了,给他俩留着吧。”

游归鹄冷笑一声:“你脑子里那根筋补好了?”

白凌:“…………”

我不是你可爱的师侄了吗?

魔偶将灵药端到端木屋内帮她服药。游归鹄则回到里间坐到陆然的床榻前,轻轻抬起他的头让他靠在自己胸口,拿着汤勺送到他嘴边。

汤勺内的汤剂散发出一股诡异的气味,陆然昏睡中下意识地偏过头不肯喝药。游归鹄低声劝着哄着,骗着他微微张开双唇,将汤剂喝了下去。

苦涩的药剂滑过唇舌,陆然皱起脸发出委屈的轻哼。一向冷淡对人的魔界尊主脸上的神情简直如同寒冰化春水,温柔的不可思议。

他轻拍着陆然的后背,指腹擦拭过陆然的唇角,柔声诱哄着又端来第二勺汤药。

白凌没人管,自己端着汤碗,露出一脸嫌恶的表情,强忍着干呕,将黏稠的汤剂慢慢抿了下去。

这都什么玩意儿。这比姓傅的熬的那些恶心汤药还要离谱啊!

游归鹄给陆然喂完药,出来看到白凌磨磨蹭蹭的样子,脸上那点的温情瞬间没了,几天前黑水牢中,面对着遭受酷刑后筋脉俱断一心求死的青年时,强忍住没发出来的那股火又冒了出来。

正巧魔偶从端木坚的房里出来,游归鹄指了指端木坚的房门,刚想骂人,瞥了眼陆然的房间,又尽力压低声音:“你看看人家端木!再看看你!”

白凌委屈地抗议:“不要踩一捧一啊。”

游归鹄看着这个蠢货就来气,阴冷道:“同样是灵力枯竭经脉损毁,人家端木就知道先保命再说其他。你呢?除了自杀还会干点什么?”

白凌心虚了,底气不足地辩解道:“我那不是担心自己没忍住泄了密么……”他抬头瞟了一眼游归鹄的脸色,果断虚弱地哼唧道:“哎呦,师叔,我伤口又开始疼了。”

游归鹄的表情缓和了一点,打了一个响指。魔偶端着外用的伤药走了过来。白凌扯散上衣,露出白玉一般的皮肤上触目惊心的烧伤疤痕,像是躲避不及,被近距离的爆炸所波及。

深红色的丑陋伤痕如同蜿蜒纠缠成一团的肉蠕虫,衬着新长出来的皮肉,显得更加扭曲恐怖。

在胸口的位置,一颗鲜艳如鸽血宝石般的朱砂,将病躯映衬地更加憔悴苍白。

魔偶给白凌身上毒火烧伤留下的伤口重新涂抹伤药,游归鹄看着因为疼痛双手青筋浮起,不自觉紧紧绞住被褥,嘶声抽气的青年,淡然宽慰道:“忍一下,这种药敷的时候比较疼,但之后不会留下疤痕。”

白凌闻言一惊,突然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拉住魔偶的手臂:“哎等等等等,胸口这道疤别涂药,给我留下来。”

游归鹄眼皮一跳,直觉某个蠢货又要发表一番惊世言论:“又怎么了?”

白凌神情肃穆:“这不是普通的烧伤疤痕,这是我勇气的勋章,荣耀的证明,爱意的信物。”

他天生的桃花眼满含深情,仿佛透过密室厚厚的墙壁出神地看向远方:

“等返回太乙支开傅晓之后,在一个晚风微醺,月色如醉的夜晚,我坐在师尊的床前,不经意拉开我的衣衫,微一蹙眉,露出我胸口遗留的疤痕……”

游归鹄:“…………”

白凌陷入自己的美好幻想逐渐无法自拔:

“师尊肯定会询问,我先装作不想让他担心的样子故意不说,拉扯一番最后在他再三追问下无奈说了实话。告诉他我是怎样被严刑拷打,又是如何死了逃生。

师尊双目噙满心疼的泪光,温柔地用手指一点点抚过我的胸口的疤痕,满怀怜惜地问我现在还疼不疼。我就可以趁机表明心意,握紧他的双手,凝视着他的双眼。

在溶溶的月光下,告诉他我愿意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师尊感动万分,幸福地扑倒我怀里……”

游归鹄:“…………”

游归鹄简直没脾气了。

到底是谁想出来把这种脑袋缺根筋的恋爱脑送来魔界的?

他讥讽道:“你就不怕你那一身疤痕直接把陆白吓跑了?”

进入了自己的绝对领域,白凌彻底忘却了周身的疼痛,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这师叔您就不懂了。无暇的白壁是没有灵魂的,只有当它有了缺口,才会将人勾扯得牵肠挂肚念念不忘。

以后每当我一蹙眉,一捧心,一轻咳,师尊都会联想到我胸口的伤痕,进而想到我曾经为他出生入死。愧疚心疼怜惜感动交织在一起,终将转化为汹涌不绝的爱意。

这道疤痕将永远印在师尊心中,让师尊为我魂牵梦绕。至于那个姓傅的,呵呵……”

白凌冷笑一声:“他拿什么跟我争?给我孤独终老去吧。”

游归鹄有点无语:“……你不是和傅晓合称什么【太乙双璧】?”

白凌一脸晦气:“谁要跟那个双面人暴力狂做双璧?我跟我师尊才是真正的珠联璧合。”

游归鹄的思维受到了一番剧烈的冲击:

“陆白当年怎么没把你直接送到合欢宗去?你把研究情/爱之欲的时间腾一半在精进阵法上,也不至于被炎魔抓住吊起来打,最后还得我去捞人。”

白凌的眼底闪烁着智者的光辉,不屑地哼了一声:

“这还用得着花时间学么?小孩子才会整天嚷嚷爱情就是火药爆炸。真正成年人的高端局爱情,应当如同重重叠叠严丝合缝的法阵,环环相扣步步为营。

不动声色间将对方的心一点点缠绕裹紧,让他从此再也放不下你的背影。哪怕之后发现自己深陷情爱的法阵迷局,却早已挣脱不得。”

白凌慷慨激昂,只恨爆炸产生的灼烧伤势未愈,不能站起身来振臂一挥。

游归鹄居高临下地看着病**,容光焕**绪高涨的青年,精准打击:“所以你靠着爱情的法阵,顺利跟陆白表明心意了?”

白凌瞬间萎了:“妈的,都怪那个诡计多端人面兽心的傅晓。”

游归鹄毫不留情地冷笑一声。

白凌受到灵魂重击,悻悻倒回病榻之上,蔫了吧唧地摊开手脚让魔偶继续给他涂药。游归鹄又分别去看了看端木坚和陆然。

有了续接温养体内灵脉的仙药,两人的伤势已经脱离了危险。为了抑制经脉断裂的剧痛,灵药中添加了致人昏睡的成分,所以两人暂时都还没醒的迹象。

此时玄影殿外,怒号的阴风裹挟着焦热的臭气席卷魔界每一处荒凉的郊野,浑浊的巨浪从血河中腾起,重重拍向渗着鲜血的黏腻礁石。

炎魔擅自冲破隔绝人魔两地的黄泉结界焚烧城市,仙盟反应过来后果断进行了悍然报复,透过结界裂隙轰击了魔界。也许是炎魔为求自保,偏转了攻击的轨道,导致血魔的殿宇垮塌。

这件事犹如一根导火索将两魔之间积蓄已久的仇怨彻底点燃。轰隆的雷声之下,震颤的大地之上,数百个浑身烈火燃遍状若焦炭的巨魔,和上万个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向外渗着黏稠鲜血的丧尸撕咬在一起。

近十丈高的火焰巨魔随手扯下两个身上的僵尸,抬脚踩下,数个丧尸瞬间化为一滩肉泥,在高温灼烧下瞬间化为灰烬。

但是丧尸大潮仿佛无穷无绝,一双双干枯的手从坟地里钻出,撑着地面将身子拔了出来,有时不慎扯断了腿脚,也丝毫感觉不到痛意。数不清的僵尸血尸咧着几乎要扯到颈后的嘴,尖锐的牙齿上挂着碎肉。腐烂的肠子从肚子上的血洞中流出。

它们不觉疲倦不知痛苦,灰白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前方的巨魔,犹如密密麻麻挥之不散的蚊蝇蛆虫,攀附在火焰巨魔身上,啃噬着巨魔的身躯。

巨魔不堪重负,脚底一滑,发出不甘心的吼叫摔倒在地,很快就淹没在尸潮中。魔火熄灭,只留下成堆尚有余温的腐蚀性灰烬。

不过很快,新的魔物满身焦炭地从烈火中爬出。血尸大军带着腐蚀一切的毒素,也源源不绝驶向两魔混战的战场。

天魔复苏在即,这原本完全是一场不该发生的战争。却在看不见的手的拨弄催化下,将魔域侵蚀成为地狱修罗道才应当有的景象。

但所有的叫喊厮杀被玄影殿厚实的墙壁挡在外侧。

密室之内,唯有安然温暖的安神香炉静默燃烧。

一丝疲惫缓缓涌了上来。游归鹄背靠着陆然的床沿慢慢坐到了地上,偏头仰在柔软的床榻之上。这个姿势下他看不见陆然的面容,却能感受到温热的体温从身侧传来。

千面棱镜藏身在结界破裂处,将昆吾传来的剑意进行加强增幅后,再反射偏移,绕过炎魔领域,精准轰炸了血魔的殿宇,致使本就不和的两魔彻底开战。

这样一个精密复杂的术法,全部法力都由他一人在魔界这一侧供应,哪怕他修为再高,也不可能毫无反应。

这场时隔二十年的复仇,即将完成所有的布局。仙盟已经向魔域亮出了第一剑。

但在一切开始之前,他只想静静地待在这里。

在一片宁静之中,游归鹄慢慢闭上了刻着罪痕的双眼,默默地聆听身后之人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