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影殿位于大断崖之上,门临险峻陡峭的天梯石栈,背倚飞鸟不越的无尽深渊。

这里本是幻魔的领域,空气中漫布着致幻的有毒瘴气。但在游归鹄堕入魔域之后,这块土地被他硬生生夺走,营建宫殿。

这座魔殿传闻由玄影殿主亲自监督设计。玄影殿主游归鹄,是堕魔神鸟。麾下魔将,也都背生双翅。为了方便进出,主殿侧殿屋顶都设有巨大的天窗。

为了留出天窗,不得不更改结构,将殿宇内所有柱子都偏移了位置。所有木柱都错乱分布,不辨行列,乍一看像是幽秘的丛林里,随意生长毫无章法的乔木。柱身上刻画着繁密复杂的符文,在幽暗的大厅隐秘流光。

主殿内,悠悠燃烧的长明灯突然爆开,火焰窜起几丈高,幻化出一张可怖的狰狞巨脸。巨脸咬牙切齿,朝着殿后发出愤恨的吼叫。

但就在他张口的瞬间,黑暗中鬼祟的影子暴涨,殿内气温骤降。火焰中的人脸仿佛被瞬间扼住咽喉,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幽邃的鬼影缠上魔焰,魔焰逐渐被包裹吞噬,只有点点火星,勉强凑在一起。

一只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拨开帘幕。黑衣华服男子披散着长发,走到殿前台阶上,居高临下的俯视微弱的火星,冷然道:

“炎魔大人,这里是玄影殿。不知您大驾此地,有何贵干?”

火星在看见男子的一刻,又暴怒地挣扎起来,不过很快又被鬼影更紧地束缚着,死死压在台下的地板上。

这里是翼魔主殿,而魔火只是炎魔□□。更何况,此时站在殿前的,也不是普通魔卫,而是堕魔后只用了十几年,就和炎魔比肩同列五大魔尊之位的玄影殿主,游归鹄。

事实上,游归鹄已经给尽了炎魔面子。如果擅闯玄影殿的不是炎魔的□□,而是其他哪个不知好歹的新生魔物,如此挑衅,早就被魔息撕碎后扔进深渊。

魔焰被阵法死死桎梏,丝毫不见愧色,反倒挣扎地更为激烈,惊骇的火焰面庞怒视游归鹄,怒道:

“你告诉我情报,却又故意私下通知血魔,让我们在血河死斗。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游归鹄轻笑一声,嘴角勾起讥讽的弧度:

“我得到情报,仙盟要从血河偷渡魔界。血河在血魔领域,禀告血魔难道不是应该的么?炎魔大人,您瞒着血魔擅闯血魔疆域,闹得沸沸扬扬。难道还要我当时没劝过您么?”

魔火一时无法反驳,气急之下又要张口骂人,但是身上魔息瞬间勒紧。游归鹄冷淡地看着阶下的魔物,从容道:

“至于我的心,连心魔大人都不曾怀疑。炎魔大人冒犯了血魔,又闯来我殿里,现在又要质疑心魔。等会要不要把您送去去幻魔宫里,您再跟幻魔对峙争论一番?”

炎魔语塞。游归鹄厌恶地看着地上烧灼的痕迹,不耐烦地收紧魔息,就要彻底掐灭魔火。魔火突然破碎为零星的火点,落在地面上,组成一张森然的人面,嘴唇张合:

“听说有几个太乙弟子,出现在西域。”

游归鹄不为所动,手指微动,地面上结满森森寒霜,向着火焰人面快速延伸。

魔焰发出桀桀怪笑:

“前几日,我恰巧发现,一条直通西域的【黄泉结界】裂口。”

游归鹄神情冷漠。白霜布满阶下方砖,将炎魔的分神彻底绞杀,一副对西域的修士漠不关心的样子。一团磷火幽幽地浮在空气中,又幻化出炎魔面容狰狞的虚影。

游归鹄简直烦不胜烦。抬手虚虚比出一个张弓搭箭的威慑姿势,衣袖猎猎生风,黑色的长发随着腾起的魔气鼓动飘起。

身后,巨大的黑鸟之影愤然振翅,一根尖锐的黑色翎羽蓄势待发。

炎魔意气上头,拼着被游归鹄刺伤的风险,猖狂大笑:“魔域都知道你憎恶太乙。你的仇,我可都已经替你报了!你便等着太乙的丧钟,传遍人间吧!”

弦满释放,锋锐的翎羽直接刺透磷火,宛如利箭一般飞出玄影殿,发出穿云裂空的铮然巨响,以不可阻挡之势,直接刺向魔界另一端。

炎魔燃火的宫殿内魔气暴涨,层层护盾防卫在殿宇前,被锋锐的翎羽毫无延迟地穿透。摧枯拉朽般将炎魔宫的大门直接射穿,直接射向地底滚烫的岩浆,强横的魔息在滚滚熔岩中剧烈爆炸。

跟血魔相争元气大伤的炎魔龟缩在沸腾的岩浆下,发出痛苦的咆哮,脸上却挤出一个得意的狞笑。

玄影殿中,游归鹄看着地面上渐渐消散灼烧痕迹,神色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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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境城关伤员营中,陆然正对重塑的剑傀双臂进行最后一次测试检验。器修的灵力涌入手臂,流转顺畅,毫无滞涩,显然是成功了。只等他回到太乙,就能给剑傀接上。

突然,不远处传来当啷陶一声,一只陶碗碎裂在地上。陆然下意识地看过去。

只见一个浑身缠着纱布的重伤士兵全身抽搐着,双眼暴突,嘴巴大张,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只手掐住脖子,另一只手颤颤巍巍伸向空中。

他手臂上的包扎的纱布慢慢皱缩崩裂,焦黑的边缘上散发出袅袅白烟。阵阵诡异的焦臭从他身上传来。

陆然心中瞬间涌起一股不详,立刻站起身,大声喝到:“都离他远一点!”

军中士兵都情同手足,看见好友痛苦的样子,怎么可能乖乖听陆然的话。一个人焦急地上前,刚握住伤者伸出的手,就发出一声惊叫。

他迅速缩回手,一大块皮肤被硬生生撕了下来,粘在了伤者伤口纱布上。他痛苦地捧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掌心通红,旁边尚且完好的皮肤快速长出流脓的大水泡。

他惊恐地看向**的伤者,满眼的惊惧和不可置信。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手掌,居然会这么的烫!烫的简直像一块烧红的铁棍!他整个人都是一堆燃烧的炭火!

陆然反应神速,大步上前,一把扯开围观的士兵,朝着伤者的方向冲去。

地上伤者在痛苦的呜咽中,手臂颓然落下,没了呼吸。从伤口开始,整个人的身体迅速皱缩,皮肤皲裂,血肉塌陷,浑身上下冒出一块块的黑斑。干瘪尸体上弥漫起一股浓重的恶臭焦糊味。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的身体突然开始燃起熊熊大火!

边境干旱缺水,陆然只能迅速从旁边床铺上取来一床厚厚的被褥,重重压在腾起的火焰上,想要将火焰压灭。

火焰仿佛活物一般,在织物下左突右奔,连被子表面都燃起一层矮矮的火苗。陆然施展法术,将灵力遍布整个被褥,将燃火的尸体牢牢包在里面。

渐渐地,火势渐歇,被褥下没了动静。

然而还没等陆然送下一口气,人群中又传来一阵尖叫。刚才那个握住死者的手,反被烫掉一层皮的人,之前也在蝗灾中受了轻伤,伤口处一直敷着清凉的膏药。

眼下,烈火突然从胸口、手臂受伤处迅猛腾起。他吃惊地看着自己迅速炭化的双手,茫然的抬起头看了看身侧神情惊恐的好友:“我……”

连一声尖叫都没发出,他瞬间就被肆虐的火焰烧穿了喉管。瘫软在地上时,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具散发着焦臭的干尸。

没等陆然上前,营中另一端又是令一阵惊叫。火光从伤者身上亮起,燃烧的火人在地上翻滚,浑身疯**搐,嘴中喷吐着炽热的浓烟。

濒死的人绝望地死死拉住身边同伴的脚踝:“救……救救我……”

被他握住脚踝地同伴恐惧地跌坐在地,手脚并用在地上爬着,蹬着腿想离开,但对着与他共同战斗至今的战友,又完全下不了狠心。

“啊啊啊……”

浑身浴火的伤者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松开了握住战友脚踝的手,用血肉模糊的肢体,将同伴朝着营帐门口的方向重重一推,拼劲最后的力气大吼一声:“逃啊!”

他那个同伴死死盯着粘连在自己鞋袜上的残破血肉,哆嗦着嘴唇,痛哭出声,跟随蜂拥的人群,艰难地朝着营帐门口爬去。

军营里已经彻底乱了。第四个,第五个,第十个……左侧,右侧,前方,后方,滚热的火星四处迸溅,整个营中到处都是肆虐的火焰和惊恐的哀嚎。有些人走着走着,口中突然就迸发出熊熊烈火摔倒在地上。

滚滚浓烟中,陆然满脸冷汗。不可能,这不可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好端端的,突然发生了人体自燃,并且迅速蔓延。

是因为肌肤接触吗?不,不会,有人根本没跟最初自燃的焦尸有任何接触,就莫名其妙燃烧起来。是通过迸溅的火星传染吗?不,应该也不是。自己也触碰到了火星,完全没感受到任何异样。那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

就在陆然一边焦头烂额地应对魔物,指挥众人撤离营帐,一边飞速思考对策时,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满地燃烧的尸体中,居然又有什么东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一个人即将逃出营帐时,突然脚底一绊,跌倒再地。一个满身冒火的怪物——那残损的恐怖身姿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从尸堆里爬了出来,伸手一把扯住幸存者的腿,将凄厉嘶鸣的人拖进了火海。

森然的魔气暴烈上涨,绝望的哭喊充斥营帐内。陆然一步步后退。这已经不是光靠他能处理的了。他是一个器修,而且是木灵根的器修,在这恐怖的火海中,他所修炼的术法根本无能为力。

他缓步撤退,背对阿影所在的角落,快速地说:“四师姐,你还能潜进影子中吗?我们得赶紧撤离。”

没有人回答他。

陆然愕然回头,心跳瞬间漏跳了一拍。

阿影昏死在地上,生死不知。右手手臂上包扎的麻布早已脱落,冒着丝缕焦烟,整只右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干枯。

陆然脑海一片空白。

伤员营帐中,已经没有其他活人。浑浊的魔气溢满营帐,一具具形状扭曲的火焰焦尸,从地上慢慢爬起,嗬嗬地喷着黑烟,迈着缓慢的步伐,渐渐将两人包围。

陆然迅速清醒过来,俯下身子一把背起阿影,青木之灵涌出,聚而为刀,在身后帐幕上划开一条长长的破口,外界炎炎的热风扑面而来。

——陆然此时还没意识到,边境凛冽的寒冬中,为什么会有如此干燥的热风。

营帐内的魔物感知到两人要逃,骤然加速。腰背弯着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枯枝一般的双臂夹在身侧,头歪在肩膀一边,以一种异常诡异怪诞的,加速奔来。

一个冲在最前面的魔怪最终喷射出剧烈的烟火,火焰长蛇向两人背后袭来。陆然聚灵为壁,抵挡住急速攻来的魔火。

他将昏迷不醒的阿影护在胸前,敏捷地从破口处钻出营帐。木属性被火焰克制,护盾溃散。陆然抱着阿影就地一个翻滚,随手从乾坤袋中摸出一样重物,想都没想直接朝身后砸去。

潜藏在体内的百年一遇的“天生剑骨”又意外被激发,沉重的铁器带着锋锐的寒光,如利箭一般斩向袭来的魔物。

魔物踉跄两步,上半身维持着扑过来的动作,下本身却倏然倒地。魔物迟钝地看着自己被斩为两半的身体逐渐崩裂为片片碎块,最后溃散为一片灰烬。

陆然喘着粗气,重新将阿影背在身后,余光匆匆往后一撇,才看清刚才扔出去的,是他为剑傀新炼制的左手臂。

他背着阿影飞速绕过营帐,抬头张望,想找到宋珺。

他惊住了。

整片军营,已经完全化为了一片火海。恶臭的黑烟冲天升起,到处都有火光肆虐,惊慌的喊叫从四面八方传来。几乎完全丧失人形的焦黑的怪物,摇摇晃晃地从各个营帐中走出。脚步所经过之处,一切生物都化为灰烬。

陆然的心剧烈跳动,不可置信地望着彻底沦陷的军营。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陆然忽然感觉到背后传来微弱的异动。他回头过,发现阿影醒了过来,无力地睁开了眼睛。

陆然欣喜道:“师姐,你……”

阿影昏昏沉沉,伏在陆然肩头说了什么。

陆然蓦地睁大眼睛,痛苦地摇了摇头。

“不,不行,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阿影昏昏沉沉地趴在陆然肩上,垂在陆然胸前的手无力地揪住他的衣领,声音虚弱却异常坚决:

“来不及了……我要抑制不住伤口里的魔火了。”

“求你,砍掉我的右臂。”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呜阿影忍一忍,你会有很圆满的结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