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宋珺冷然一笑,双眼锐利如刀:

“缘分最深厚之人?她也配说缘分!回去告诉她,不用她求,我自会去找陈耒幸问话。让她老实待在府上。她为一己私欲,目无王法,掩盖罪行数年,就等着人来查吧!”

侍女大气不敢出,喏喏应下回去了。

宋珺批好外衣,见众人都站在原地傻看着他,不耐烦地斥道:“都愣着做什么,跟我去官署啊!”

陆然默默后退一步抱住了袁已的手臂。自从之前不再刻意忍痛之后,他就无师自通——或者也有可能是重新捡起“撒娇”这一技能。

他捏着袁已的袖子。呜呜呜他好可怕他干嘛这么凶。

袁已安慰地搂住了他的肩膀。他对案件真相漠不关心,只是觉得会贴着自己求安慰的少年真的好可爱——跟之前一样的可爱。

潮生劝说道:“魔兽和厉鬼虽然都还藏在客栈里。而且陈大郎此时还不一定醒来。就算他醒了,这大白天公然闯入官府大牢,也不太妥当吧?”

宋珺浑不在意:“谁说要闯入牢房了?我只要……”

他卡住了,一会才不自然地接道:

“修仙人办事,那能叫闯吗?那叫利用法术,巧妙地混进监狱。”

陆然:“…………”

他怎么这么不相信呢。

“至于陈耒幸,呵呵呵。”宋珺磨着牙,双眼里满是怒火,仿佛一头吃人的凶兽,阴狠地说:”就算没醒,我也有的是法子让他醒过来!”

陆然浑身一机灵,后背发凉,手不自觉地勾住了袁已的小指。

救命,现在太乙的弟子怎么都变得这么凶残了?

袁已笑了起来,反手握住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拇指轻轻摩挲着手背的肌肤,似乎只是不带□□的安抚,但又像一支羽毛的绒尖略过心头,带起一阵酥麻的火花。

陆然想起昨天落在指尖轻柔的吻,脸上浮起红晕。

才认识两天就拉手,这根本就是他六师姐这种,差点被特招进合欢宗的人才会做的事情。她曾提出一个著名理论:只有无趣的老男人,才会磨磨唧唧的把恋爱搞得跟画法阵一样,繁复规整,刻板无趣。年轻人蓬勃的爱情,就应该是一场猝不及防的爆炸。

陆然以前只觉得他六师姐十分不靠谱,现在才终于领悟到“爱情就是爆炸”的精髓和深意。

潮生丝毫不知他的队友都各自在开各自的小差,还在认真办正事。根据陆然描述,人脸豺身蛇尾,背有双翼,能模仿妇人说话声。这应该是一只堕魔的化蛇。

如今女鬼阿楠下落不明,受伤的化蛇也可能在伺机而动。最好趁着白天日光能抑制魔息时,先祛除化蛇和女鬼。晚上再趁着夜色潜入官府,质询陈耒幸。

然而宋珺压根不理他,让他想除魔自便,但是女鬼阿楠必须要留给她——

“【我要亲眼看着阿楠,灰飞烟灭!】”

潮生无奈。锡杖是佛门宝具,主怨灵净化,不擅长杀生。宋珺的鸢尾箭才是克制化蛇的法器。不过依照宋珺现在这情绪,鸢尾箭极有可能还没杀死魔物,就先饱尝陈耒幸的鲜血。

他们昨晚着急回客栈,但一直被城主府侍卫纠缠,是宋珺一口气连着毁了三间屋子,才阻断追兵。要真放他独自去官府,一冲动不小心把监狱炸了。仙盟查起来,他们手拉手都得完蛋。

他最多只能将魔蛇封印在客栈里,等着宋珺回来再杀死。只是如此一来,时间一拖,恐怕又生事变。女鬼他倒是能祛除,但现在宋珺又一定要留下阿楠自己处置。

店内不能无人守着,又拦不住这位祖宗。亏得潮生是个佛宗弟子,心态还没当场爆炸。他求助地看向陆然:“要不,你陪宋珺一起去一趟官府?”

袁已幽冷地瞥了潮生一眼,拉着陆然的手攥地更紧了些。陆然则压根没听见这和尚在说什么,下意识回复道:“啊,哦,好呀,我可以。”

他清醒了一点:“什么?”

潮生:“…………”

能不能有个靠谱的?

潮生又说了一遍。陆然心想大师您都拦不住,还能指望我吗。但他也知道让宋珺一个人去太不妥当,只能硬着头皮:

“那我陪宋珺去官府,尽量快去快回。劳烦潮生师傅守在店内。那化蛇堕魔后实力强劲,虽然是白天,也不要大意。”

他又看向袁已。袁已不通法术,带他潜进监狱多有不便。但是他又舍不得和袁已分离。况且魔物还在店里,虽然潮生看起来很靠谱的样子,不过万一……

袁已轻咳了一声,环顾一圈店内,微微挑眉,柔声道:“我还是陪着潮生师傅,守在店里吧。”

陆然玻璃心一下就碎了。这语气,怎么一点分离的感伤都没有。难道之前都是自己胡思乱想单相思,人家根本没这意思。

袁已走到他身前,轻柔地将他鬓边发丝拢到耳后,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轻声叮嘱:

“你要早点回来,我就在这里等你。”

陆然感觉自己的玻璃心瞬间又粘好了,变成了一盏琉璃灯,闪着粉红色的光芒。

他傻乎乎地笑了笑:“啊,好啊。”

阿影此时没有藏进阴影里。一贯平静无澜的湛蓝色瞳孔中,划过一丝奇异的兴奋。

这回轮到只有宋珺在认真筹备潜入牢房的正事:

“其他都好说,就是支开重犯监牢的守卫比较麻烦。要不挑一间没人的库房炸了,把守卫都引走?”

陆然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把袁已留给潮生,真是太明智了。

陆然和宋珺换了方便行动的衣服,阿影藏进了阴影。客栈上空笼罩着淡淡金色的光牢,佛珠法阵上的经文若隐若现。这道法阵只能困住妖魔鬼怪,并不阻拦凡人。

堰城衙门位于城北,监牢就在衙门西侧,并不难找。三人刚绕到监狱后墙,就听见里面一阵嘈杂,官兵来来往往,脚步阵阵,像是搜查着什么。

阿影偷偷摸了进去,片刻后,从墙角阴影中探出半个身子:“一刻钟前,守卫发现陈耒幸悄悄醒来,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打开枷锁逃走了。”

陆然有些诧异——他万万没想到陈耒幸居然能自己逃出监狱。

阿影询问宋珺接下来怎么办。宋珺微一思索:“你们觉得陈耒幸偷走箱子后,打开看过吗?”

陆然恍然大悟:“箱子的钥匙最后是在张跛子房里找见的。陈耒幸着急杀人夺宝,可能并不知道箱子内东西根本不值钱。”

宋珺点点头:“我们去库房。凶案证物一般都放在那里。”

三人避开巡查的卫兵,绕去了库房。大部分人都去监狱附近了,库房外只剩两人看守。但此时这两个守卫都昏迷着倒在门口。

几人对视一眼,神情都严肃起来。宋珺手中幻化出一条金色的鞭子,一共九节,像是用什么妖兽的脊骨所制。陆然在眼瞳中点燃魂灯,谨慎地推开房门,阿影则又悄无声息地潜入黑暗。

房内寂静无声。

陆然走在前,顺着一排排木架找过去,宋珺背对陆然警戒后方。木架上一格一格,都放满卷轴和统一制式的木箱。

陆然停下脚步。

有一格空了,下面铭牌上标注着“和隆客栈凶案”的字样。

他低声道:“就是这里,陈耒幸已经把箱子拿走了。”

无人回话。

陆然心觉不妙,猛然转头。

宋珺仍然背对着他,一动不动。手中鞭子缓缓垂下。

一圈细不可见的钢丝套在他的脖颈上,勒出一道微陷的圆环。

陈耒幸一手夹着箱子,另一只手牵扯着钢丝,从黑暗中走出。

钢丝细若发豪,在黑暗中完全隐形。陈耒幸应该是在他们进门时,就将陷阱布置在木架行列之上。只等宋珺走过,套索落下。

陈耒幸走到光亮处。

一把薄而长的刀正架在他的咽喉处,刺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是阿影。

阿影低声威胁到:“不想死的话,就松开钢丝!”

陈耒幸脸上露出疯狂扭曲的笑容:“你不知道我,我却认识你。我死不足惜,但是——”

他勒紧手上钢丝,一滴鲜血顺着宋珺脖颈上的钢丝缓缓流下。

“他死了,可是一件大事。你想不想比比,是你的刀刃快,还是我的钢丝快?”

阿影抿着嘴不说话。

陆然手藏在袖中,不动声色地掐了一个法诀。一丝灵力细蛇一般,顺着地面游过去,沿着宋珺的衣角,一路向上爬。最后谨慎地缠绕在钢丝上。

金属细丝,凡世顶尖工匠炼制的刺杀宝具。微弱的金属性灵力。不过——

陆然微微皱眉。

锋锐的金属丝做了临时的处理,变得迟钝了一些。否则宋珺早在被套上绳索陷阱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割断了咽喉。

陆然低声问道:“那天早上,是你趁着他和阿影去了后院,将沾血的锦袍放到宋珺床下,故意暗示捕役,凶手就是店里的人?”

他原以为这种危机关头,自己会紧张地说不出话,但事实上,无论是他偷偷放出的灵力,还是他说话的声音,都平稳的不可思议。

陈耒幸讥讽地斜睨着手中的人质:“我只是想提醒他。在他那身锦衣华服之下,是不尽的鲜血。”

陆然顿了一下:“宋珺进客栈第一眼,你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如果你十几年如一日观察一类人,不管他们如何伪装,你都能认出来。”

“但你只是栽赃陷害,并没有趁机刺杀他。”

陈耒幸冷哼一声:“我不杀女人。”

陆然脸上并没有多少惊讶。

宋珺看起来无理取闹的争辩,夫人遇袭后毫无男女避讳的举动,阿影的出现……他早已猜到宋珺是女扮男装。

所以陆然能够理解,宋珺对阿楠和城主夫人的失望。那是同为女子,对同伴沉迷情爱,葬送一生,虚荣物欲,愚蠢贪心的恨铁不成钢。

而陈耒幸“不杀女人”说的也是实话,他确实手下留了情,并不想取人性命。

灵力仿若攀援的藤蔓,缓慢融入到钢丝中,逐渐与金属丝同频同调,纠缠牵连,密不可分。在肉眼不可见的地方,钢丝的内部构造正在迅速发生改变。

陈耒幸几乎就要成功了——如果不是他不知道,站在他面前这个面庞柔软温和的少年,是二十年前修仙界公认的炼器天才。

“你想要什么?”

“放我走。等我到了城外,自然会放走这位宋大人。至于这个能潜进影子的姑娘——”

陈耒幸轻蔑地瞥了一眼架在脖子上的刀:“要是胆敢追过来,我就断掉她主子一只手。”

阿影面无表情,蔚蓝的眼睛深沉,如同暴风雨即降临的海面。

陆然只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冷静:“你可能还不知道,那个箱子里都是破铜烂铁。”

陈耒幸眼中闪过一丝凶狠:“闭上你的嘴。这箱子有什么价值,不需要你来告诉我。”

陆然慢条斯理地分析:“张跛子跪在楠树前砍了二十一刀而死。这不是简单的杀人灭口,你是在复仇。我刚想起来,当年战乱在即,将阿楠抛弃城中的那个负心商人,也姓陈。”

陈耒幸察觉到陆然是在拖延时间,不再回答,牵引着宋珺一步步向房门走去。

木灵力终于完全融合到金属丝中。一个轻微的颤动,沿着灵力的连接,传递到陆然指尖。

陆然蓦然大喊出声:“阿影动手!”

宋珺脖子上致命的钢圈,如同腐朽的藤蔓,骤然松软断裂。陈耒幸一惊,还没来得及拿出新的钢丝,阿影鬼魅般的双刀划出银色的弧线袭来。

宋珺捂着还在渗血的咽喉,艰难道:“别杀他。”

阿影的动作一滞,双刃擦着男子的衣服滑过。陈耒幸则半点不犹豫,趁着空当直接冲向门口。没跑两步,脚底一歪,重重地跌在地上,两条腿脚踝、膝盖处喷出鲜血。

阿影从地面阴影里鬼魅般飞旋而出,一甩双刀,血滴洒在手下败将的脸上。

陈耒幸倒在地上,怆然一笑:“袭影者,大周最精锐的刺客,果真名不虚传。真是可笑,居然有人敢将一个刺客放在身边做影卫。”

阿影满身戾气,提刀就要朝着陈耒幸的咽喉斩下。宋珺出声喝止。阿影看了宋珺一眼,忍住杀意,又重新藏进黑暗中。

宋珺脖子上还残留着浅浅一圈红痕。刚刚差点被割开喉咙,鲜血还在慢慢渗出,她的声音喑哑微弱,但是双目灼灼,气势逼人:

“大周皇室的锦衣华服之下,是不尽的血海深仇。”

“你是燕国遗民。”

作者有话要说:

燕国就是之前跟周国打了好多年架那个,在第八章出现过

带血的锦袍在第七章,曹捕头以此为证据想逮捕宋珺那一段

写前面的时候总是想着宋珺其实是女孩子,“他”经常写着写着就变成“她”了。改了一遍,现在应该没有用错了的吧(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