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当空, 寒风簌簌。
顾琼生捂着直冒金星的脑袋，眨眨眼睛, 等视线从模糊渐渐变得清晰后, 才勉强撑着从土坑里爬起来，呸呸几口吐掉嘴里灌入的泥沙，哑着嗓子四下环顾：“渊、渊哥？”
“周晴？天铭？翁琸？”
“你们怎么样？”
片刻之后, 她听到四周传来同样窸窸窣窣的响动。
土坑中埋着的厚厚砂石被掀开，钻出她浑身沾满泥沙、狼狈不堪的队友们。
一张张或娇美或俊俏的脸蛋, 如今已经完全被污泥掩盖, 衣服乱七八糟，头发也胡乱披散着，看上去活像是一群流浪汉。
可他们的眼睛却极亮，哪怕在暗夜里，也仿佛熊熊燃烧着的烛火。
“琼生姐，我们在这儿！”周晴喊着，“我们都没事，只是渊哥晕倒了，我把他挖出来……”
听到秦渊晕倒的消息, 顾琼生心头倏地一颤。
哪怕她对自己的技能效果有信心，但还是有些紧张地快步凑过去，拉住秦渊的手, 细细感受他的心跳。
……心跳平稳, 呼吸也正常。
顾琼生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回过头, 冲队友们露出温柔的微笑：“他没事，可能是太累了, 让他睡一会儿吧。”
同时, 顾琼生点开系统面板。
等级又朝上猛地蹿了一截, 很显然，刚才秦渊使出大招时，她那边又有一大波经验值入账。
捏着刷新好的蓝条，顾琼生抬手给队员们每人都奶了一发，笼罩在治疗的微光下，队员们的精神状态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升着。
韩天铭望着躺在地上的秦渊，满眼崇拜地嘀咕着：“秦大哥真强啊，刚刚那一击，简直像是行走的歼星炮！”
“可不是吗？”翁琸搓着通红的脸颊，激动不已，“我都以为这次肯定要挂掉了，没想到渊哥还藏着这么牛逼的杀招，艹！”
顾琼生抬起头，目光从队友们肩头掠过：“那只虫子呢？”
周晴唤出冰蝶，半透明闪着荧光的蝴蝶漫空飞舞，点亮一大片区域。
借助冰蝶的光，她朝大坑旁的裂隙深处仔细瞧了一回，语气中充斥着满满的惊喜：“杀掉了，琼生姐，真的杀掉了！”
顾琼生站起身：“在哪儿，我看看？”
她迈出一步，突然感觉浑身酸痛，眼皮也疯狂打架。
虽然有技能治愈伤势，祛除疲劳，但使用太多次数的技能之后，这种隐藏在灵魂深处的疲沓感终于还是涌了上来。
毕竟顾琼生都记不清，这一晚她究竟使用了多少次技能。
勉强撑着疲惫的身躯，顾琼生走到裂隙旁，俯下身子。只见漆黑的深渊中，四处溅射着幽蓝的血液，以及大块大块仿佛被撕碎的囊块、血肉。
虫母直面了刚才的冲击，被强大的力量撕成一地碎末，此时那些碎末犹如无根之萍，缓缓顺着石壁滑落，在下方汇聚成厚厚一层掺着碎肉和脓水的血河。
顾琼生闭上双眼，再次展开天赋视野。
感应不到了。
黑洞般的灵魂，斑斓的恶意，贪婪又饥渴的眼神……都感应不到了。
她基本可以断定，眼前这只大虫子已经被击杀了。
韩天铭在外围转了一圈，滴溜溜地小步跑过来：“队长，外围的虫族死的差不多了。所剩无几的那些也被震晕了，这会儿刚刚爬起来，你猜它们在干什么？”
“它们像是晕了头，现在在自相残杀，自己打自己诶！”
听着女生激动的嗓音，顾琼生转过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果不其然，外围的虫族大部队十之八九都在刚才那一击中化作了飞沙，余下的也大多缺胳膊短腿。
此时它们的状态很奇怪，有的迷茫地蹲在地上，像是不知道该做什么，有的则目露凶光，吱哇乱叫着，冲身旁所有生命展开无差别攻击。
可这西羚星上，哪还剩下什么生命？
它们身旁，都是其他虫族。
于是顾琼生就看到了一场惨烈的厮杀，巨锋刀虫劈断裂隙虫的前肢，裂隙虫将蝠虫切成肉沫，蠕虫咬破静默虫的躯壳，贪婪地大口吞咽着它的血肉……
那种呆滞又疯狂的模样，让人简直无法直视。
但看到虫族这样一幅失了智的样子，曙光小队的成员们只觉得心花怒放，差点从地面再蹦回土坑里。
翁琸睁大双眼，情不自禁地高声大喊：“成了，成了！我们赢了！”
“刚才杀死的那只肯定是虫母吧？！”
周晴的嗓音稍显冷静，但也依旧难掩兴奋：“不会错，只有干掉虫母，才会让这群家伙失去总指挥，暴露出它们痴傻的一面。”
“没了虫母，这些也不过是臭虫罢了！”
韩天铭不断地眨眼，眨着眨着眼圈就红了：“我们真的杀死了虫母？”
她捂住脸颊，难以置信道：“战争结束了？人类赢了，我们真的胜了？”
怎么感觉……简直像是在梦里一样呢？！
这时，顾琼生清脆的嗓音从后方飘来，淡淡道：“没错，咱们刚才杀死的应该就是虫母。”
听到她的肯定，众队员呼吸猛地一滞。
他们涨红了脸，但还没等兴奋地尖叫出声，顾琼生突然又严肃道：“但是战争应该还没结束，大家保持警惕。”
众人：“？？？”
望着虫母烂透了的尸体，以及眼前一群大傻子似的残余虫族，小队成员们一时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虫母死了，虫族疯了，怎么会还没结束？
周晴思索片刻，突然道：“琼生姐，你是不是指虫母死后，虫族会渐渐演化出新的虫母？”
“但如果我们能在它们完成演化之前，把所有虫族消灭，就可以永久结束战争了。再说，新虫母的转化也需要时间，我们好歹也为人类争取到了十几年时间。”
众人纷纷点头，目露骄傲之色。
顾琼生却摇了摇头：“不，我是指眼前的战争还没结束。”
她四下打量，天赋视野也被催动到最强，在队员们诧异的目光下，经过漫长的搜寻，终于锁定了粘在岩壁上的一块虫母肉块。
与其他恶心的、粘着脓与血的肉块不同，这块肉在微光下，呈现淡淡的莹蓝色，看上去像是包裹着什么。
顾琼生勾起右手指尖，正想具现丝线，将那肉块勾过来。
突然，她眼前一道黑影闪过！
“咻！”
众人打了许久的仗，身体并非最顶尖的状态，反应力也略有下滑。
他们虽然下意识出手，想要拦截眼前的身影，但无论冰蝶、丝线或是盾牌都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光芒攀在石柱上，抓起泛着蓝光的肉块，三口两口吞咽入肚。
然后在曙光小队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满意地打了个饱嗝。
众队员：“！！！”
“那是什么鬼玩意？”
韩天铭眼瞅着蓝色肉块被那黑影咀嚼，吞咽，恶心得当场捂着嘴干呕起来：“擦咧，看着还是个人形，不会又是什么该死的寄生者吧？”
“不对，虫母都被我们干掉了，寄生者也应该失去主人才对？”
凉风袭来，顾琼生望着远处的黑影，双眼微微眯起。
她的嗓音沁凉，在悠悠的风中飘**。
“就怕这些寄生者背后……另有其主啊。”
……另有其主？
韩天铭等人差点被顾琼生的说法惊掉下巴。
更令他们惊慌的是，顾琼生说完之后，突然抬起头，冲那身影遥遥喊道：“喂，不管你是谁，都这个节骨眼上了，出来见一见？”
她喊完，地下那身影还真做出了反应。
他顺着岩壁朝上攀爬，身形灵活如爬虫，瞬息之后就翻上了地表。
借助冰蝶的光芒，几人能看到他俊俏的面部轮廓，略显圆润的娃娃脸，以及唇角模糊勾起的笑容。
“啪，啪。”
黑影冲顾琼生拍了拍手。
“干得真漂亮啊，顾琼生，你果然非常有趣。”
他嗓音中含着赞叹，眼角眉梢挂着笑意，冰蝶飞舞，映亮一张年轻得过分的脸。
看清那张熟悉的脸的瞬间，曙光小队全员瞠目结舌，呼吸都几乎凝滞。
“卧槽！”
“你……叫什么来着，A班那个？”
“盛、盛章？！”
……
苍茫天色下，双方对峙着，气氛十分凝重。
盛章双手揣兜，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错。
他甚至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慢悠悠地朝顾琼生等人走来，随意地开口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顾琼生冷冷地盯着他：“从亚岚星开始，我就有所怀疑了。”
“当时你派出那个寄生者，星盗老六，想要吸收亚岚星地下幼虫的能量用来孵化蜘蛛虫，我虽然从中获益，从而制止了虫族暴动，但我也一直觉得奇怪。”
“如果是虫母命令你们孵化蜘蛛虫，那么它一开始就可以直接产下蜘蛛虫的卵，而不是先转化为幼虫，之后又将其吸收，再度转化为蜘蛛虫——这几度转化之间会凭空消耗多少能量？”
“虫母只要不蠢，就不该做这么浪费的买卖。”
“所以我猜测，虫母与寄生者分属两大阵营。”
盛章笑吟吟地看着她，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道：“真不错，然后呢？”
顾琼生嗓音微凉：“然后是西岭星。
“你派出的那位寄生者实力强大，虽然看上去与我们为敌，但并没有一开始就下杀手。他更像是奉命在诱导我们，以礼物的名义引导我对地下深处展开探测，引导我观测那可怕的黑洞，从而生出虫母就在西羚星的怀疑，这些都是你希望我看到的。”
“还有上一次的尖刀计划，派尖刀小队刺杀虫母，也是你一开始就策划好的吧？我猜联邦高层之中，肯定有你的寄生者。”
盛章脸上笑意更浓：“是啊，有哦，只不过你们恐怕猜不出是哪位大人物吧。”
顾琼生抿着唇：“我们没必要猜，而且你的尖刀计划也落了空。”
“你没有想到，虫母当时也在展开战线转移计划，你非但没能斩杀虫母，反而差点让尖刀小队这张牌，尤其是渊哥这张牌废掉。”
“你开始紧张，因为你知道人类之中拥有杀死虫母能力的实在不多——甚至可以说，目前你发现的就只有渊哥一人。”
“你需要更周密的计划，更精确的引导，不一定强大但一定要续航能力更强的队伍……或许你认为我跟秦渊组队，有更高的杀死虫母的把握，于是你利用我对晨曦军团一事的兴趣，将我们吸引到大萨利星系，并利用对虫族的简单驱使逼迫我们跃入黑洞，来到这里，直面虫母。”
“你知道，只要我们看到虫母体内正在孕育的歼星炮，我们就绝对不会转身离开。一切都正合你意，宽阔的地形，虚弱的虫母，足以杀死虫母的人，猝不及防的狭路相逢——”
“如果我没想错的话，虫母的虚弱也是你造成的吧？”
话音落下，曙光小队中有人“嘶”地抽了口气。
从方才的激动亢奋中恢复冷静，他们也立即意识到，没错，太不寻常了。
虫母怎么可能这么好杀？
盛章微微颔首，抬手在空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
“真是太厉害了，你猜的十之八九都是正确的。”他笑得狡黠，“的确，虫母陷入虚弱正是我背后做的手脚，要不然你们认为你们能这么轻易就杀死虫母？”
“它可以借助虫洞远程移动，只是需要冷却时间。是我找到了它穿梭时空的锚点，把你们引入虫洞，消耗了它这一次穿梭机会，否则不等秦渊出手，它早就跑了。”
“它还在其他星球上藏了四个空白躯壳，一旦遇到危险，可以将自己的精神体转移到另外的躯壳之中。是我找出了这四个躯壳，将它们统统废掉，你们才能一举解决虫母。”
“你们以为虫母为什么不慌不忙等着你们打？它心知自己有后手，或许临死之前还在做着躯壳转生的美梦，想要用崭新的躯壳杀回来，把你们撕个粉碎呢。”
说着，盛章摊了摊手，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当然，你们放心，这些情况我都考虑到了，已经帮你们圆满解决啦。”
“你们可以充分相信，虫母目前已经完完全全的消亡了，彻底不复存在了哦。”
他俏皮的笑容落在曙光小队众人眼中，只让他们觉得碍眼无比，心口也仿佛被什么堵住，闷得呼吸不畅。
韩天铭忍不住脱口而出：“我信你个鬼啊！”
她充血的眼中再度凝聚起浓郁的紫光，身形微微前倾，双腿肌肉紧绷，下一秒就要疾冲而出——
可突然间，她被顾琼生紧紧抓住了手腕。
顾琼生的指尖很凉，掌心渗着细密的冷汗。
“别冲动，”她低声道，“他说的多半是真的。”
韩天铭：“？？？”
“可是为什么啊？”韩天铭不解地惊叫起来，“他明明也是虫子，他为什么要迫害他们的虫母？”
“他明明也会受到虫母的钳制吧——只要是虫族，就不可能不受到虫母的控制！他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主人？这对他而言有什么好处？”
听到这句话，盛章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抬起头，娃娃脸上露出纯真无邪的微笑，一双眼中却闪烁着幽蓝的光。
那光闪烁在漆黑的天地间，仿佛从幽冥飞出的勾魂的鬼火，眼眸深处充斥着浓烈的不甘、欲望、恶意、贪婪，看得让人不寒而栗。
即便在虫母上，顾琼生都未见过那般可怕的眼神。
“怎么会没意义呢？”
盛章低低地，慢条斯理道：“杀死虫母，当然是为了……取而代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