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秋匆匆起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在那里稳了稳纷乱的心神,让滚烫的脸恢复正常,这才拨打谭柏钧的手机。

他很快接起来,声音低沉柔和,悦耳动听,“喂,沈总。”“谭总。”沈念秋的态度很温婉,“我听黄总说了你的意思,你希望中高层管理人员都留下,是吧?”“对。”谭柏钧不疾不徐地说,“你们最了解江南春的情况,还有那个事故也没有处理完,以后的麻烦事只怕不会少,我如果要收购,自然不希望你们走。一个企业,人才是最重要的,沈总,我希望你能留下。”前面几句是基于酒店大局,但最后一句话却表现出他的诚意,沈念秋的心不由得一暖,便微笑着说:“好,我同意留下。”“谢谢。”谭柏钧的声音里也有了几分愉悦,“我马上通知律师做收购合同,明天就给黄总发过去。聘用合同我们有现成的,等下我让人力资源部经理发到你的邮箱,你看看,如果有什么意见,可以告诉我。”“好。”沈念秋笑着放下电话,感觉轻松了许多。有人掌控大局真好,这让她不必再承担那么大的压力,只要做好自己这部分工作就行了。

把谭柏钧的答复转告了黄春平,她便去区劳动保障局申请工伤认定。虽然这起火灾事故是由于伤者朱力违规吸烟造成的,但依照法律,他在工作岗位上受伤,仍然算是工伤,必须走劳保局的工伤认定程序。

黄春平做生意二十多年,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财从手中过,名声是有的,他在应酬方面很大方,为人豪爽,结交了不少朋友,从政界、商界到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本市七个区的区长、区委书记他都熟,交情不错,这时已经通过区委书记给下面的相关局处长打过招呼,他们又是去主动申请工伤认定,而不是想赖账,逃避责任,自然办得很快。

沈念秋填了表,然后到医院让伤者家属签字。

二十八岁的朱力来自农村,妻子王淑芹才二十三岁,却已生了两个孩子。第一个是女儿,他们想要儿子,于是超生了一个,却仍然是女孩,现在大女儿三岁,小女儿才一岁,据说还想生,沈念秋听了酒店里与朱力关系较好的员工说起,不由得直摇头。

事故当天,沈念秋就让吴瑞弘联络朱力的家属,第二天王淑芹便在父亲、哥哥以及其他亲属的陪同下到达沐城。她和父亲基本上什么都不懂,她兄长却在城里打工,觉悟比较高,来的时候就转弯抹角地找到一个当律师的远房亲戚一起过来,深怕酒店耍赖不管。沈念秋当即表示管到底,他们看到医院确实在全力抢救,便安定了许多,这两天都在医院里守着,晚上才回到酒店安排的宿舍里休息,精神看上去还可以。

那位烧伤科主任和几位医生都感慨,很少看到这么好的私营老板,有很多因为事故造成的工伤,伤者前脚进医院,老板后脚就跟来,硬逼着在床头就签定私了协议,赔点钱,伤者的生死就都不管了,哪像这家老板,明知最后伤者也活不了,却仍然坚持尽力挽救。

说实话,黄春平和沈念秋对伤者都不同情,如果不是他违规吸烟,酒店不会出这样的事。沈念秋本来压力就大,整个人就像绷紧的弦,他那一把火差点让她就此断裂。而且正值酒店在谈转让的事,这个变故差点让一切付之东流,黄春平一提起来就咬牙切齿,恨得不行。不过,他们到底还是狠不下心来说“不救”,幸好保险公司会赔大部分医疗费,减轻了不少压力。他们对伤者全力抢救,面对家属就很坦然,员工说起来也是交口称赞,反而增加了企业的凝聚力和向心力,算是意外收获。

沈念秋弄好一切,在申请表后面附上要求的诸多资料,劳保局的相关人员审查以后就核发了工伤事故认定通知书。

沈念秋长出一口气。搞定了这件大事,后续会少很多麻烦。

驾车驶出区政府大门时,已是夕阳西下,她没有回家,而是开上了二环路。

两边全是店铺,其中一家是专卖十字绣的,老板是她最好的朋友冯佳容。从小学到高中,两人都是同桌,感情很好,后来沈念秋去上海读大学,冯佳容却闪电结婚,嫁给了一个小老板,在家当太太。等沈念秋毕业,小老板变成了大老板,然后就在外面有了人。当外遇怀了孕,而正室还没动静,那自然就该换老婆了,于是,那位精于算计的大老板让冯佳容去选一套房子,替她支付全款,算是付了赡养费,便与她正式离异。

一个高中生能做的工作很有限,待遇也不好,沈念秋便建议从小就心灵手巧的朋友代理十字绣,并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借给她,还一直鼓励她,终于让她渐渐有了信心。江南春酒店的软装饰是沈念秋一手操办,她又找了好几家四星级以上酒店的朋友帮忙,前前后后买了不少冯佳容绣出的大幅作品,再帮她在网上开店,很快就让她站稳脚跟。这两年她越做越顺手,开拓了固定的销售渠道,招了不少绣工,在本市的东南西北中开了好几家分店,沈念秋很为她高兴。冯佳容饮水思源,在注册公司的时候坚持要分一半股份给沈念秋,就连公司名秋意佳品都是从她们两人的名字中各取一字,根本容不得她说不要。沈念秋实在推辞不掉,想着这也算一条退路,就只好接受了,不过她从不过问公司里的账目和经营情况,只偶尔过来玩玩。

把车停在秋意佳品十字绣专卖店前,沈念秋悠闲地走了进去。

里面人不少,从学生到退休的老太太都有,冯佳容和几个女店员都在忙,介绍、拿货、展示成品,一直没空。沈念秋坐到门边的小桌后面,顺手拿过旁边做了一半的绣件看了看,便顺手绣下去。

冯佳容走过来,对她打了个招呼,“来啦。”然后把绣布展开平铺在桌上,用水性笔帮顾客画格子,耐心细致地给她讲解注意事项,教她抽线、压线的技巧。

她长得珠圆玉润,圆圆的眼,圆圆的脸,手指也是圆圆的,有种类似于幼儿般的可爱,很具亲和力,顾客都对她很信赖,几乎言听计从。

终于等到生意高峰过去,店里的人少了,冯佳容才坐到沈念秋身边,笑着问:“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办完事出来,看着已经是下班时间,就不想回酒店了。”沈念秋放下手中的绣件,侧头看着她,“江南春可能很快会转让,到时候我就要换老板了。”“太好了,早就该换了。”冯佳容很高兴,“你要再呆在那种蛮荒之地,都要发霉了。”沈念秋忍不住笑,“走吧,出去吃饭。”

“好。”冯佳容向两个店员交代几句,便跟她一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