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柏钧看了约有半个小时,便放下手中的文件。这些资料都已经由中间人送到他那里,他研究得很透彻,不然不会回话表示有兴趣,这时只不过对照一下,看看送给他的资料是否与这里的有所出入,所以用的时间并不长。

他端起茶杯,揭开盖子,一阵浓醇的甘香扑鼻而至,沁人心脾,茶汤也不是通常的绿色,而是明黄鲜亮,喝一口便觉心旷神怡。他品了半天也没辨认出是什么茶,不免有些好奇。

沈念秋签完字,等财务部经理出门后,笑着对他说:“我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喝茶,所以一些朋友到外地去,总会给我买些当地的特色茶,尤其是产量很少、基本不外销的好茶。这茶出自四川的蒙山,是品质最好的蒙顶甘露,从唐朝开始就是贡品。杨子江中水,蒙山顶上茶,自古传颂的。”“的确是好茶。”谭柏钧点头。

沈念秋停了一下,拿出名片双手递给他,声音很柔和,“谭总,这是我的名片,刚才忘了给,失礼了。”谭柏钧双手接过,然后拿出自己的名片给她,“沈总别客气。”沈念秋看了看手上的名片。与她的相似,版式是竖式,用的纸却是典雅的蓝灰色,文字烫银,设计带点花式,标识更是洋溢着欧洲风格,很有文化气息。她正琢磨着要不要夸两句,谭柏钧先开了口,“我听说沈总在筹备的时候就在江南春工作,这些都是你的策划吧。”沈念秋并不矫情,微笑着点头,“是,是我策划的。当时换了好几家广告公司做方案,黄总都不满意,我也感觉不好,就只好硬着头皮自己做了。其实江南离我们又不是天远地远,各种元素早就熟悉,都是中国文化的精萃,稍微用点心就能做好的。”“你说得对。”谭柏钧赞同,“现在肯全心全意为别人做事的人已经不多了,沈总很难得。”沈念秋有些不好意思,“谭总过奖了。”

谭柏钧笑了笑,将她的名片放进衣袋,便言归正传,“我去规划局查过,你们这块地属于商业用地,黄总不愿卖给开发商是可以理解的,住宅用地的地价比商业用地低,开发商不可能用商业用地的钱来买住宅用地,你们大概也不想以住宅用地的价格卖出去。但这里目前并不具备开发商业地产的条件,所以你们用来做酒店是很明智的,只是运气不大好,先是非典,后是修路,才不愿意继续经营下去。”“谭总说得很对。”沈念秋连忙点头。

“沈总,我们在商言商,就不用拐弯抹角了。”谭柏钧收敛笑容,重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冷峻,“这个酒店我确实有兴趣接手,但还需要熬多久才有起色,还要亏多少钱下去,你是明白人,就不必我多说了,你们开价七千万,我只能出五千万,超过这个价,我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他这一刀砍得真狠,但沈念秋还没法说他趁火打劫。这酒店是好,地也值钱,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已经成了鸡肋,很难找到可靠的买主。以前他们也谈过几次,都是对方过来看了看就杳无音信。谭柏钧是迄今为止惟一有诚意收购的人,对他们来说那叫雪中送炭,弥足珍贵。

沈念秋心念电转,仍然试图讲一讲价。她的态度很诚恳,“谭总,你也知道我们这是商业用地,现在三环外的商业用地都不低于八十万一亩,我们这里一边靠湖,一边是交通要道,地理位置非常好,怎么着也不会低于一百万一亩,不算地面建筑和设施设备,光是这块地的地价都在八千万以上,黄总开价七千万,已经很实在了,你出五千万,确实让我们有点为难。”谭柏钧微微点头,“你说的都是事实,三环以外的地是要卖到八十万,你这里的地要论行情也可以卖到一百万,可是有价无市,如果不信的话,你们黄总可以到房地产交易中心去挂牌,看有没有人买。”这话虽是实情,却很尖锐,让沈念秋有些难堪,但是做服务业的早就练成铜皮铁骨,应酬功夫都是一流,她现在身为乙方,本就处于下风,只能逆来顺受。她迅速调整情绪,温和地笑道:“谭总是行家,自然什么都清楚,那么,这个价格方面是不是就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用委婉的口气说出要求,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就不会断然拒绝,谭柏钧也不例外。他沉吟片刻,口气变得缓和了许多,“我可以出到六千万,但付款方式必须按我的要求办。”沈念秋马上点头,“你说,只要不太为难,我想黄总应该没问题。”“好。”谭柏钧的头脑非常清醒,从容不迫地说,“转让合同签订后,我先付给你们两百万。你们在半个月内必须办好转让手续,我再付一千万。三个月后,如果没有第三者出现而产生纠纷,我再支付三千万。一年后,我付清全部余款。”他这个要求是合理的,沈念秋琢磨一下,点了点头,“好,我会把你的要求转告黄总,我想他应该会同意的。”谭柏钧淡淡地问:“那你什么时候能给我答复?”

沈念秋肯定地说:“明天吧。”这事越快越好,不然他有可能就变卦了。

“行。”谭柏钧站起身来,“那我就不打扰了,告辞。”沈念秋知道身为一家大酒店的董事长,他肯定很忙,也就不去虚词挽留,立刻起身,从衣架上拿过大衣递给他,轻轻地说:“谢谢。”谭柏钧马上明白这是为他刚才的绅士风度而道谢,不由得笑了,“沈总太客气,小事而已。”“谭总君子风度,令人心折。”沈念秋终于找到机会恭维他一句,倒也水到渠成,不露痕迹。

谭柏钧笑着接过大衣穿上,再把围巾顺手挂到脖颈上。沈念秋打开门,送他出去。他转头说:“外面太冷,沈总留步吧。”沈念秋坚持,“谭总难得光临,一定要送。”

谭柏钧便不再劝阻,跟她一起下楼。在远处值勤的刘智伟看见他们的身影,马上跑步过来,在车旁立正。

谭柏钧向沈念秋伸出手去,“沈总,再见。”他的手修长优美,除了一只名表外没戴任何饰物,显然没有结婚,也没有订婚。

沈念秋很高兴地握住他的手,笑道:“欢迎再来。”谭柏钧微微点头,“有机会一定来。”

他一语双关,沈念秋自然不会放过,马上强调,“一定有机会的。”“那就要靠沈总努力了。”谭柏钧客气地说完,便转身上车,在刘智伟的指挥下掉头,稳稳地驶出酒店大门。

这是沈念秋第一次在谈判中始终处于下风,而一向心高气傲的她却非常服气。看着那辆沃尔沃消失在门外,她回到办公室,拨打黄春平的手机,向他汇报刚才的谈判情况。

黄春平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低沉地说:“你辛苦了,能谈到这个程度也算是比较理想了。明天你就告诉他,我同意他的条件,双方尽快签合同。你也知道,我们的一笔贷款就要到期,急需两百万还进去,不然银行的朋友就很难做了。”“我明白。”沈念秋立刻保证,“我明天一早就跟谭总联络,把你的意见告诉他。”“好吧。”黄春平有点心灰意冷,“我这两天就不来了,酒店没生意,看着都气人。”这个情况已经持续了一年多,沈念秋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得答应着,放下了电话。

起身走到窗边,她看着外面的景象。

偌大的酒店到处冷冷清清,地上虽然已经被保洁打扫过,却依然有一些枯叶飘落下来,在风中慢慢滑动,更添了几分萧瑟。

她轻轻叹了口气,脑海中忽然闪现出谭柏钧的笑脸,对他接手这家酒店后的情景有了几分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