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想看穆彦和程奕的对抗赛兼个人秀,却统统失望了。

穆彦不打了,将球扔给康杰,径自去更衣间,说走就走。

最失望是程奕,专门换了衣服来,想一展身手,却没有人和他打——穆彦一走,剩下的队友也都意兴阑珊,康杰没一会儿也嚷着脚脖子扭了,一瘸一拐下场去。

纪远尧若有所思,盯着场上,并不像在看他们打球。

我看他手上还把玩着那副跌坏的眼镜,伸出手说,“晚上我拿去眼镜店里修吧。”

他没把眼镜给我,笑了笑,看着完全断裂的镜架,不无遗憾地叹口气,“换换也好。”

穆彦已换回衣服走过来。

康杰问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说着向我眨眼,暗示打赌输了,该我请喝酒。

“今天都累了。”穆彦一副不感兴趣的表情。

“改天吧。”纪远尧顺水推舟。

两个人看上去心情都不太好。

外面天色已发暗。

篮球赛不了了之,大家渐渐散去,场上只剩程奕、徐青等寥寥几人还在自娱自乐,看客也走得只剩孟绮和小然。程奕看上去还是兴致高昂,并不介意有多少人肯跟他玩,只是跳跃奔跑间的身影,显得有点寡淡。

晚上回到家,方方做了我喜欢的藕丸子,一进门就香味扑鼻。

可即使回家有好友,开门见美食,我还是心情萧索。

最近方方在考虑跳槽,有家不错的广告公司请她去做设计主管,比起在杂志社悠闲混日子,这份工作的专业空间和酬劳都更有吸引力。我极力鼓励她接受新工作,她虽然舍不得已经过惯的安闲日子,想到翻倍的工作强度有些心虚,但还是咬牙决定过去了。

“男人没了,好工作来了,这是老天补给我的,不能不识好歹。”方云晓一面嚼着丸子一面说着自嘲的话,像是满不在乎,早已把那个跑掉的糟男人抛到九霄云外。

我慢吞吞说,“有个八卦,刚听来还没告诉你……”

她眨眨眼,对八卦兴趣盎然。

“杜菡的干爹被调走了,听说是去了个清水衙门坐冷板凳,等退休。”

“咦,那老头不是混得挺风光吗,怎么说下就下了?”

“谁知道,官场上的事,多半是站错队吧。”

“不过杜小姐的后台应该不只这一个……”

“难说。”我趁她听得入神,迅速抢走盘里最后一颗丸子,“她那位置已经有人开始争了,肥缺嘛,拼不了后台就拼资源,杜菡估计坐不稳了。”

方方放下碗,大笑几声,“好,我就幸灾乐祸,就高兴!”

她举起碗,“我做的菜真好吃,妞,再添一碗饭来!”

我拿着饭勺乖乖去厨房给她盛饭。

却听见手机响了。

方方跳到厨房门口,递来手机,“梦中情人来电。”

是穆彦。

接起来还没等我说话,就听那边急火攻心地说,“悦悦不见了!”

我丢下碗出门,快步往他说的地方赶,就在第一次捡到穆小悦的路口,离我家不远的路边。

老远看见穆彦站在花坛旁的路灯下,焦急喊着悦悦的名字。

我匆忙迎上去,“怎么会在这里走丢?”

穆彦空着两手,一脸无措懊恼,“我出来遛狗,走到这里听见花坛里有声音,它一头扑进去……就不见了。”

“遛狗遛这么远?”我大感惊愕,从他家过来这里可不近。

“今天顺路……”穆彦语塞片刻,不耐烦地一扬眉毛,“我就是过来找你,顺便带上它!”

我呆看他,他直望我,面面相觑。

“悦悦往哪个方向跑的?”我定了定神,想起当务之急是找狗。

穆彦指向花坛后面的绿化隔离带,护栏外是个小斜坡,连着市政公园的树林,从这里进不去,除非翻越护栏……我左右看看,领着穆彦找了个好落脚的地方,借着灌木遮挡,“从这儿翻进去,有条小路,它肯定是跑进里面玩了。”

穆彦二话不说,长腿一抬就翻了进去,看着就是个经常翻墙揭瓦的。

他身影没入树林里面影影绰绰的黑暗,只有一点手机亮光晃动了几下,随着呼唤悦悦的声音渐渐去远。我在护栏外等着,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拨他手机竟然是“该用户暂时无法接通”……也不知里面黑灯瞎火走到哪里去了,实在等得心焦,我心一横,费力翻过护栏,高一脚低一脚摸索着往里走,“穆彦——悦悦——”

脚下斜坡不好走,又滑又软,树上枝叶时不时挂住衣服,又有古怪的窸窣响声。

记得有一条市政工人和花工走的小路,却半天也找不到,手机微光蓝幽幽的照着,叫了无数声也不见人回答,我渐渐发憷,再一次拨穆彦的电话,这次竟然通了,接了!

“喂,穆彦!你在哪里?”

电话里一片诡异的安静。

“穆彦?是你吗?”

没有人说话,却隐隐有呼吸声。

我背脊骨开始发冷,转身快步往回走,声音不自觉颤抖,“你不要吓我,穆彦,你说话……”

电话被挂断,一片盲音传来。

冷汗爬满后背。

横过的树枝挡在前方,我胡乱拨开,心慌慌加快了步子,终于看到路灯亮光和前方的护栏。

蓦然身后一只手搭住我肩膀。

我头皮发乍,慌忙间低头一口朝肩上的手咬去。

“啊!”

这声大叫,是穆彦的声音。

“你干嘛咬人?”穆彦甩着手,又惊又痛的样子。

“你干嘛吓人?”我大口喘气,心口还在乓乓狂跳,冷汗出了一身。

“我只是叫你别跑了,会摔的。”

“明明就是装神弄鬼,接了电话不说话!”

“我就在你背后啊,还打什么电话……”穆彦一本正经绷着脸,嘴角却分明忍着促狭的笑。牵在背后的穆小狗也歪着头,贼眉贼眼,朝我呜呜摇尾巴。

总算找到这臭狗了,我松口气,瞪它一眼,“什么人养什么狗,找你半天,也故意藏着不吭声,下次再走丢活该被人偷去煮了,我才不来找你!”

“人家不是故意不吭声。”穆彦为它辩白,“那是没法张嘴。”

“嘴怎么了?”我诧异地俯身看去,担心穆小狗的嘴受伤。

它昂头冲我一晃,嘴边有什么东西甩了甩。

我定睛仔细一看。

“老鼠——”

穆彦大笑。

原来就为了叼住一只老鼠,这狗不张嘴不吭声,让人找了半天。

狗拿耗子的现场版,今儿算是长见识了。

被穆彦伺机捉弄的愤怒,因穆小狗的耍宝表现,不由自主消散,我再也生不起气来,只催穆彦把老鼠弄走,别让悦悦真的吃下去,太脏了。

被夺去了好不容易抓来的老鼠,悦悦很受打击,嗷嗷挣扎着,不让我们把它抱过护栏。现在它已是肥美的一只大狗了,抱进抱出可不轻松,累出穆彦一身汗。

就着路灯打量这一人一狗,脚上有泥巴,身上沾着枯树叶儿,狼狈到一处了。

刚想嘲笑他们爷俩儿,忽见一道手电筒光柱照过来,有巡夜的市政工人过来了,“你们,干什么的?”

我愣住,还在想怎么解释,却被穆彦一拽——“撤!”

他一手拽我,一手牵狗,在笔直的大路上撒腿狂奔,一口气跑到停在路边的车旁,打开车门,把我塞进副驾,把狗丢到后座,跳上车扬尘而去。

我在上气不接下去的狂奔之后,根本缓不过气来骂他。

他却还能哈哈大笑,罪魁祸首也在后座亢奋地“汪汪”。

“这人这狗都疯了。”我只剩翻白眼的力气。

穆彦晃了晃被我咬过的那只手,“谁比较疯,动不动就咬?”

我鄙夷,“这是基本的防身意识好不好,万一真是遇到变态、色魔、抢劫呢……”

以前学校发生过几次女生被袭击侵害的事件,专门请了人来培训安全防身意识,别的我都没记住,只记着这一条——被人从背后搭住,千万不要一下转身,歹徒就等着你转过来,下一步可能就是击昏,扼喉什么的。我解释给穆彦听,“最好就是这时候出其不意攻击,趁歹徒分神赶紧跑,比如咬一口,抡包砸他脑袋,或者踢要害……”

我斜目瞟向穆彦,说到最后这句,语声渐弱。

他好像干咽了一下,半天没说话。

我转过脸去忍笑忍得肩膀直抖。

“谢谢你心慈手软。”穆彦不冷不热地说,“想笑就笑呗。”

看他心情转好的样子,与下午冷脸判若两人。

却不知道,他说特地过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情。

他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脸上散漫的神情收敛起来,叫了一声,“安澜。”

“我来找你,是想跟你说——”他放缓语声,“我从下周开始休假,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

我呆了好一阵,轻声问,“是休年假吗?”

他笑笑,“算是吧。”

“那很好啊,忙了这么久,也该休息一下了。”我尽量平静如常,“打算休多久?”

他沉默片刻,“不知道,也许几天,也许久一点。”

我怔怔听着,不知该说什么,嘴唇变得干涩。

在这个时候休长假,当然不会是他自己的意思。

上面要调查与他相关的工作问题,他此刻再在公司里,继续领导着营销团队,就显得不合适了。在没有调查出任何结论之前,只能以休假为名,让穆彦暂时离开工作岗位,既是避嫌,也是让负责调查的纪远尧和程奕不太为难。

下午篮球赛结束后,穆彦和纪远尧一起离开,想来是纪远尧给了他授意。

我不敢转头看他现在的表情,也不知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他。

车里突然变得很安静,连悦悦都不出声。

还是他打破沉默,“能休息一段时间也好,我真有些累了。”

这个永不示弱的人,终于也说自己累了。

我低头笑,掩饰强烈的心酸,“你摆明是在刺激我这种没有假期可享受的人。”

他微微一笑。

我仰头靠了座椅,发白日梦地说,“要是我有假期,就找个喜欢的地方,一个人背着包去旅行,只带张地图,没有计划,走到哪里算哪里,累了就住下休息,厌了就换个方向走,自由自在……”

他居然没有嘲笑我过于浪漫文艺,只是笑着,听着,隐约有神往的表情。

我却心酸得说不下去,“等你休假回来,大家还是老样子,工作不会耽误的。”

穆彦转过脸来看着我,目光像起了雾的深夜一样平静,“嗯,那都不要紧,我只想跟你说一声。”

这样的目光,只望上一眼,竟无法抵御。

我硬生生将脸转向一旁,克制着翻涌的情绪,微笑说,“是,我还没忘记,你答应过把我要回企划部的。”

他目不转睛看我良久。

却半笑半真地问,“跟我混有什么好,老大身边不是好乘凉吗?”

“朝现在的方向走下去,也许更轻松。”我平静回答,“但最初的理想,我不想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