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微博和微信并不流行。那些年,流行的是博客和空间。

我是一个在这方面比较后知后觉的人。大概是等到别人都已经玩得过了新鲜感了,我才知道有QQ空间这个东西,可以在里头写文字,放照片,和朋友留言互动。

记得那个时候,可以供选择的空间模板并不多。我就选了一个黑底红题白字的版本,开始在里头写字。

我空间的第一篇文字,是我大学毕业正式工作后才写的。我很吝啬我的文字,就像我吝啬自己的说话一样。我空间的字不多,每个月大概也就一篇。

每一篇,看着不经意,却都是用了心的。

因为,我想在那里说一些我没有办法说出口的心情。既有对现在拼命工作又时常抗拒的矛盾和纠结,也有那些没法说出口的对舒静和的挂念,我把它变成文字,隐藏在我的每一篇日志中。

是的,每一篇。

2006年9月,我写的小文的题目是《漫长》:

“如果,一个人从高空跌下来,在那个瞬间,周边即便有很多人,但没有人能帮得到你。他们会做出各种各样的动作与表情,为你担心,想救你,但是都无补于事。你依然惊恐着加速地向下跌落。你独自走过的这个漫长的旅程,在别人眼里其实只有短短的5秒钟。

“是啊,自己一个人。在这漫长的5秒钟里,我甚至来不及想到向别人寻求帮助。

“‘漫长’也只是我个人的想法而已,在旁人眼里就是5秒钟。

“如果不是5秒钟,而是两年,或者更甚呢?

“在我是不是也很漫长,在别人眼里是不是也很短暂?”

2006年10月,我写的小文的题目是《中秋》:

“每逢佳节倍思亲。

“呵呵,还真是什么都写不出来呀。酝酿下,逃避。这是最意外的想法,而且这决不可能,路是自己选的,虽然难走些,却没有停下的意思。偶尔回头的时候,看到自己没走几步,却已经离起点很远了。嘴里一句话都不想说,心里事情却多。已经到极限了吗?不是的,还有的是力气。

“中秋只是个名头,在这个中秋的名头之下,掩盖着我毫不起眼的惆怅。”

2006年11月,我转了一篇题为《在时间以后》的文字:

“在昏昏欲睡的下午长廊里,不小心我又遇见了你。我俯下头,趴在桌面上,听见你在歌唱。听见你的琴弦拨动的音律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对不起,我都忘了曾经我是多么地怀念你。我再也找不到曾经写给你的那封长信。在时间的长廊里阳光金黄,它穿过我头顶的树木,它经过我的身旁,它离我而去。在时间以后我在害怕什么,担心什么,如果你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在经历这样一个下午之后我看见回忆的涌动,对不起,如果我知道以后将发生的事情那么当初我应该是怎样的。

“我又看到雨水的大街,我又看见那扇玻璃橱窗,我看见灯光摇晃,看见木头桌子散发芬芳,看见时间纷纷退后,我多么难过,我又看见你。我坐在原地,在这个昏昏

欲睡的时光里。我希望旁边那个不太熟悉的人不要打扰你,希望他体谅我的难过,希望他给你一点点空间,让你转过头来看看我。在最冷的冬天到来之前,你是否也会想起我的眼睛,想起我再也不会开口说出的那些,多余的话语。”

2006年11月23日,我写到:“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这些就是我再一次联系上舒静和之前,在我空间里,自言自语,别人都看不懂,只有我自己看得懂的,吝啬的文字。哪怕是转载的,也是因为它说出了我的心。

舒静和空间的第一篇文字,是在2007年12月29日,文字题目是《Z市下雪了》,一共426个字,通篇充斥着黯淡无力的心境。

之后,她就开始在空间中写越来越多的文字。

她空间的文字风格比我多元多了。细腻精准的读书笔记,风趣幽默的课堂评论,绘声绘色的生活点滴,冷峻的自我独白,臆想丰富的诗歌。如果,不仔细看,会在她如此丰富多样的主题和题材下,忽略掉她掩盖的忧伤。但她的忧伤,我总是很敏感地就能捕获到,并且,我深深地感到,她没有“走出来”。她依然是那一条需要被救赎的挣扎着的鱼。

随便摘引一些,都能看到这些掩盖的忧伤。

2007年1月12日,她引了一段著名的历史学家陈寅恪的话:“我虽事学问,而决不可依靠学问以谋生,道德尤不济饥寒。要当于学问道德之外,另谋求生之地,经商最妙。”

经济、谋生是必须解决的问题。但她一直是带着“朝闻道夕死足矣”的气质,不喜欢为了赚钱而做事。这是她一直以来给我的感觉。这种人,不务实,所以,容易脆弱和伤感。

2007年1月5日,用“终于可以放松休息”的口吻,记录了她的一次感冒:

“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感冒!感冒也好,可以有充分的理由让自己整天躺在床上,享受另外一种时光和生活,一边开着收音机,一边半梦半醒地睡着。没有什么内疚感。仿佛回到了大学的时光。刚好,室友做Z市伊斯兰教社区做社会调查,我可以毫无忌惮地这样子躺在床上。这种感觉真好!

“平时的时间过得太快了,大家都在加码地往前赶。起床,吃早点,洗漱,看书,查资料,中饭,洗衣服,午睡,看书或者上课,锻炼(打球或者瑜伽),洗澡,继续看书或者查资料,然后抓紧时间睡觉。原来是8点钟起床的,后来调整到7点10分,最近又提前到6点10分(为了能早睡早起)。现在感冒了,那就什么都不用管,可以放松地、理所当然地休息了。”

2007年2月27日,记录一段失眠的文字:“被睡眠抛弃,在睡眠之外。房间里,房间的隔壁,以及隔壁的隔壁,都是安静的睡眠,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睡眠。自己与这个世界因为睡眠而被隔绝了。夜光透过窗帘洒落在我的身上,一片的诡异和紧张。打开手机,看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半。”

她的身体,其实从我认识她的时候,就没有太好过。好几次,日志里都写了感冒、头晕和失眠。

2007年3月2日,摘抄了钱穆先生的一段文字:“依照中国人观念,奔向未来者是欲,恋念过去者是情,不惜牺牲过去来满足未来者是欲,宁愿牺牲未来来迁就过去者是情。中国人观念,重情不重欲。男女之间往往欲胜情,夫妇之间便成情胜欲,中国文学里的男女,很少向未来的热恋,却多对过去之深情,中国观念称此为人道之厚,因此说温柔敦厚诗教也。又说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又说一死一生乃见交情,只要你不忘过去。把死的同样当活的看。其实这种感情亦可是极热烈,极浪漫,只不是文学的,而转成为伦理的与道德的。”

我一厢情愿地把这段文字看成是她对过去在C市读书和一起学球时光的怀念。她与我一样,都是恋旧的人,宁愿牺牲未来来迁就过去的人。

2007年3月16日,似乎是很“伤感”地写了一句话:“仿佛已经‘行到水穷处’了,却未得能‘坐看云起时’。是前不见村,后不着店。”

2007年4月18日,写了一首古体诗。“我本多情儿,消遥游世间。情缘却无住,空有情万千。尔为少年郎,自是少年狂。怎知谈笑间,半生已行往。”

2007年5月6日,记录了她独自一人逛精品二手书店,买到的书目以及花费的钱。印象中有《杜尚访谈录》、《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情人》以及其他专业书籍。

2007年5月16日,写了一首现代诗。“是飘然傲视的行者,是愁肠百结的情种。是冷面无情的持修,是生生世世的眷恋。雨,骤雨;风,飘风。飘风骤雨,飘风追雨的人。”

并不是舒静和的空间中没有其他欢声笑语的文字,只是我的注意力总是被她这些带着深深的伤感和孤独的文字所吸引。

我有时候会生气地在日志后面留一大堆话,比我自己写的日志要长得多,可是,写完后,又删除掉。因为,觉得没有什么用,说那么一大堆话,帮不了她什么。我希望她快乐,可是,我什么也帮不了她。

有时候,我甚至希望在她的空间中看到,她与她男朋友一起露着灿烂笑容的合照,甚至是与她丈夫一起的幸福结婚照。那样子,至少可以说明她会比现在快乐。只要她比现在快乐,怎么样都可以。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我就会忍不住地找她聊天。可是,一和她聊天,她就又是一副轻松快乐的样子。还安慰我,叫我别别为她担心。说文字是文字,生活是生活,文字并不能代表她的全部生活状况。还说,如果我现在和她在一起,看到她的日常生活,茶米油盐,欢声笑语,一定会笑的合不拢嘴的,会知道她过得很好,一定不会为她担心的。

是的,想到,如果可以和过去一样,同她面对面的说话,或者打球、做饭、吃饭,看到她那总是笑眯眯、傻呵呵的样子,我就不会在乎这些个所谓的文字了。或者,她也不会写这些伤感的文字了。

只是现在,既不能与过去一样,时常能一起打球聊天,分享各种细碎,想见到舒静和,又见不着,想帮忙,又帮不上。所以,看到空间中的这些文字,我才会那么生自己的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