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人也不客气,施施然走进来,在门口脱了鞋,整齐地摆放一边,然后坐到椅子上。

这货居然还有鞋。

那是一双黑色的鞋,黑漆如墨,白底白边,一双上好的纸鞋。

关上门,看着纸人坐在那里。

屋里的温度融化了他身上的冰雪变成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混合着它身上的颜色,染得地板上四处是恶心的墨绿色。

原来黑色和红色混合出来的颜色这么难看。

纸人身上的颜色更难看。

“你身上都湿了,留神别破了,要不要烤烤火?”我指着燃气灶问纸人。

纸人居然点头。

它也不怕把自己烧着了。

我打开燃气灶,火焰调到最高,纸人慢慢走了过来,站在火焰前伸出双手,慢慢地烤。

火焰的温度很高,手和胳膊上的水很快就烤干,纸人依次在火焰上烤干自己头、身子还有腿。它看起来一点都不怕火,好像还很享受火焰给他带来的温暖。

全身都已烤干。

纸人拿起毛笔开始在身上涂颜色,涂的很仔细,冰雪融化后颜色模糊的地方它都涂了一遍,最后竟然照着镜子在脸上补妆——绛色的嘴唇,红色的脸蛋,黑色的眼眶,还有纸人脸上本不该出现的诡异的眼珠。

眼珠透过镜子冷冷地盯着我。

忽然间,屋子里感觉非常冷。

男人都讨厌等女人化妆,可是我却很喜欢。一直觉得女人化妆时最美,因为她们的心会变得纯真,心中只有对美的追求,容不下任何渣滓。

纯真产生美,纯真的美丽是任何妆容都无法达到的极限。只可惜,画过妆,纯真也就消失了。

可是这个纸人在化妆时只是会让我恶心。

我忽然想起了画皮。

灯光下,惨白的纸人泛着青白的光,让我想起殡仪馆里冷冻已久的死人。

我真想上去摸一下纸人的皮肤是不是真的用人皮做的。

纸人忽然开口说话,语调艰涩,就像指甲在墙上刮出来的声音:“你是不是想摸我一下?。”

纸人居然知道我心里想什么。

我关紧孩子卧室的房门,看着纸人,道:“不要吵醒孩子。如果孩子醒了,你就回不去了。”

我说的是真话,如果孩子吵醒了,纸人吓到孩子,不要说纸人,就算它是真人,我也会把它按在燃气灶上烧成灰。

纸人冷笑,笑声中充满讥诮与不屑,道:“我本来是一个死人,横死街头,支离破碎,现在又变成了纸人,对我来说去哪里都无所谓,这世上如果还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就是死后变成了纸人,对我来说哪里都是一样。”

“你觉得我还会担心回不去吗?”

“不会。”

“你现在还想把我烧成灰吗?”

“不想。”

“你在想什么?”

“我想你快点走”

纸人坐下,坐在沙发上,看着我,道:“我们俩个聊聊,聊完了我就走。”

我无奈地坐下,道:“聊多少钱的,二十块钱,不能再多了。”

纸人道:“你是什么人?”

我苦笑道:“我是个四处

惹麻烦的倒霉鬼,不是我去找麻烦,而是麻烦来找我。”

纸人道:“你是倒霉鬼,我是横死的鬼,我们是不是可以喝一杯?”

我忍不住笑了,道:“纸人也能喝酒?”

纸人道:“不能,我只是想让你喝点酒。因为我下面要和你说的话会让你吓破胆,喝点酒壮胆总是好的。”

酒柜里摆满了酒。

各式各样的名酒洋酒,琳琅满目,大部分不能喝,因为都是假酒。

只有一瓶酒能喝,也是我最爱喝的酒——牛栏山二锅头。

拿出二锅头,嘴对着瓶,仰头喝下了一大口。

纸人看我喝酒的样子,似乎很欣赏。

“我活着的时候,也是个酒鬼,喜欢像你这样喝酒。这样喝酒才痛快。”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只可惜,我现在喝不到酒了,只能看着别人喝酒。”

我放下酒瓶,道:“你是怎么死的?”

纸人道:“就因为多喝了一口酒,死了。”

“你丫不是横死街头,支离破碎吗,和酒有什么关系,你这可真是鬼话连篇。”

纸人道:“我要是不喝酒,能让车撞得那么碎吗。去了奈何桥,小鬼都不认识,又把我撵回来,成了游魂野鬼,四处飘荡,只能靠着偷吃庙里残存的香火度日。”

人间有乞丐,阴间有野鬼,看来哪里都有可怜人。

“酒鬼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日子,活着的时候老婆带着孩子跑了,音讯全无,死了也没个人来给你收尸,就那么扔在街上。”

“半夜,来了一群野狗倒是吃的挺痛快,都是小包装的,省的抢了,不用打架。”

我皱着眉,看着纸人,不知道是好气还是好笑,道:“你来不是劝我戒酒的吧?”

纸人道:“不是,我是劝你能多喝点酒。”

我不明白纸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纸人继续道:“多管闲事的人都活不长,活不长的人哪里会有酒喝。鬼是喝不了酒的。”

“你看我现在,滴酒不沾。”

我拿起信札,看了一眼上面白石道人王炎三这七个字,道:“是他派你来的?”

纸人道:“没错。”

我看着纸人,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纸人道:“我们没有关系。”

“我是鬼仆,王道长做法让我附在纸人上,不再让我四处游荡做游魂野鬼。所以,他是我的主人。”

“一个仆人,不论是人还是鬼,都不可能和主人有关系。做人要懂得尊卑,做鬼也不能忘。”

“这个白石道人王炎三是什么人?”

纸人道:“一个你惹不起的人。”

“你虽然救了那个男孩,破了他做的法,但是,王道长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想伤你性命,你也好自为之,不要再管他的闲事。”

“上天有好生之德!他要是知道这句话就不该去勾活人的魂魄,而且还是个孩子,这是逆天而行,是要遭天谴的。”

纸人道:“那个孩子必须死。”

“为什么?你们有仇?”

“没有。”

“男孩的父母与你们有怨?”

也没有。”

“无仇无怨,他为什么要妄夺孩子的性命?”

纸人道:“无仇无怨,但是有干系,莫大的干系。因为这个干系,孩子必须死。”

“什么干系?”

纸人道:“你问的太多了,好奇心重的人也一样活不长!”

我伸出右手,先屈食指,大指压上大指尖丑纹,再屈握中指、无名指、小指,如握拳状并藏甲壳,顷刻间,掌心隐隐传出雷声。

纸人悚然动容,清晰单调的五官扭曲在一起,就像顽童拙劣的肖像画,失声道:“五雷诀?”

“你是南派龙虎真人的弟子?”

我握着的正是是五雷正法中的云雷诀,掌心的雷声是天雷。如果我放手打出这一道雷,立刻就能让这个纸人魂飞魄散,让他连鬼也做不成。

精灵鬼怪都怕雷劫,纸人也不例外。

纸人道:“难怪主人说你不简单,没想到你真的大有来头。可是你捏出五雷诀也没有用,我只是一个鬼仆,主人手下的鬼仆不知道有多少,少了我一样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可是你就难说了。”

纸人冷笑着,继续道:”主人一定会为我报仇。”

“主人伤不到你,你的女儿就不好说。主人虽然慈悲,但是佛爷也有三分火气,杀人的手段虽然多年不用,却还是有的,你要三思。”

我收起五雷诀,沉吟半晌,道:”你说的没错,你也是可怜的无主孤魂,我也不想为难你。”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炼制小鬼,不需要勾活童魂魄,你的主人为什么一定要勾那个男童魂魄。”

纸人道:“炼制小鬼勾引的是死童魂魄,夺舍转生却一定要活人,而且是命中五行齐备,没有残缺的人,这种人不好找,这样的男童就更是少之又少。”

“巧的是,那个男童就是这样的人。”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夺舍重生,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做到。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这只是一个传说。

夺舍,是道家修炼的一种最高深术法,只有修为达到化境,有仙根仙品的人才能修炼。据说西藏密宗黄教喇嘛和印度婆罗门教的教徒也有人修持。

简单的说,修持此术法的人,在他死之后能够将自己的神识迁至另一个肉体上,原来的肉体已经过了产权使用期,利用此一新生的肉体,继续其修行。

民间的神话传说中有诸多关于借尸还魂的故事,讲的都是夺舍。

夺舍之法,施法人要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体内的精气神凝结成灵胎,孕育元婴,而且这个元婴能离壳而行,也就是常说的元神出窍。

术法修炼至此境界,已经是地仙之体。

纸人道:“主人元婴虽能离壳,却还是孱弱,不能遨游太虚成地仙正果。”

“世事无常,主人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正果却还未修成,无奈,只有行夺舍之法,以完成大道。”

“既然知道主人道法高深,不是像你这等蚍蜉可以阻挠,所以不要再管闲事,好自为之。”

纸人说的没错,这个闲事我真的管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