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

酒已尽,人却未散。

院子里静悄悄,黄狗伏在门边,嘴边放着啃剩下的半截骨头,鸡已经回舍,偶尔发出一两声“咕咕”的叫声,似乎在埋怨这个天黑的太早。

黑色的猫幽灵般在夜色中游荡。

杨道长又喝了一碗酒,酒意正浓,金冠歪在一边,索性解下来丢在地上,滚到黄狗身边,黄狗过来伸过鼻子嗅了一下,打了个响鼻,继续懒洋洋地趴在那里。

黄金道冠,上面镶着明珠美玉,每个人见了都会动心,可是在这条狗的眼中它却连半截骨头都不如。

杨道长举箸敲杯而歌:“长恨浮生人事非,期年绮梦百般违。而今醉卧南山下,徒羡梅花化雪飞。”

葛道人抚掌大笑,也朗声吟道:“一朝持戟一朝兵,一夕得道一梦轻。一代江山一世间,一身风骨一霁轻。”

何仙姑触景生情,似乎略带伤感,起身扶住身边一株花树,随手折下一枝,看着手中的花枝,垂首曼声低吟:“菡萏烟光泛雨云,只引凤凰琴。总有余音歇不绝,草色氤氲里。既相思,何须请,君来添茶妾舞影。闻叶微动有花吟,朝起晨钟暮鼓凛。碧落几人行?“歌声凄凉,眼角隐隐泛着泪光。

三人有雅兴,诗词抒**志,或喜或悲,我不由得也随口吟出:“扁舟终逝半弦秋,江南漠北风未休。锦鱼鸿雁无处寄,提笔欲书墨不流。”

园外忽然有人赞道:“好意境。”。

这个人也朗声接下去,吟道:“提笔欲书墨不流,白纸丹心意自愁。知心何须呢喃表,一点垂青邀回眸。”

抬头望去,吟诗的人已经站在园外。这个人手中拿着一把湘妃竹折扇,一身青灰色道袍在月光下闪着冷冷的光,映着一张白皙的脸仿佛染着一层青霜。

黄狗机警地望着门外来人弓身狂吠,背上的鬃毛根根竖起,呲着牙,似乎只要这个人一走进院子就会扑上去将他撕碎。

来人笑道:“忠犬护主,虽然其情可嘉却于理不合,这难道就是杨师叔的待客之道吗?”

杨道人呵斥黄狗,望着来人道:“清风,你来这里做什么?”

清风道:“师父听说这里来了佳客,有心结交。今晚明月高悬,想请几位来神仙府做客,望几位不要推辞。”

说完,清风拿出一张请帖,递过来。他没有进园子,杨道长也没有出去接,帖子就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托着,凌空缓缓地飘移到杨道长手上。

请帖打开,上面有十个墨迹淋漓的字:“移玉神仙府,邀月共赏吟。”落款是孙子清。

杨道长看过请帖,淡淡地道:”你先回去,我们随后就到。”

清风转身离去。

杨道长递过来那张请帖给我,烫金的请帖,镶着金边,做工极其考究,上面的字是用最上等的徽墨书写,散发着淡淡的特有墨香。我接过来看了一眼,道:“这个孙子清是什么人?看样子好像派头很大。”

葛道人道:“孙老鬼的派头向来是最大的”

这个人原来就是孙老鬼。

葛道人望着我,道:“去还是不去,

陈先生自己定夺。就算是龙潭虎穴我和杨道兄也陪你走一趟。”

杨道长笑道:“陈先生是我的客人,在我的地方有事我一定不能袖手旁观。”

“方外人也有方内之交,义气二字是不会忘的。”

我看着请帖,道:“去,一定去。”

何仙姑道:“孙老鬼这个人我一见到就恶心,有你和葛道兄陪着陈先生去谅他也不敢造次,我就不去了,你们要多加小心。”

我点头称谢。

燕妮望着我道:“我也不想去了,去了如果有什么事情你们还要照顾我,反而是你们的累赘。”然后她望着何仙姑,道:“不知道仙姑那里是不是方便,今晚我想住在您那里?”

何仙姑道:“方便,当然方便。自从先夫自知无缘仙籍后兵解升天,我那里就一直是我一个人住,能有你去给我作伴求之不得,只要不嫌弃我那里简陋就好。”

女人天生喜欢热闹,害怕寂寞,就算是已经修仙得道的女人也还是一样。

走出门,来都溪流渡口。

杨道长解开那艘小船载着我们逆流向河上撑去。河水平缓,杨道长膂力惊人,小船像箭一样在水面上漂过,船后留下一道长长的波纹,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船行两盏茶的时间,到了一处开阔地。向岸边山下望去,有一幢华丽宏伟的庄园依山而建,红墙碧瓦,雕梁画栋,月光下笼罩着淡淡的雾气,让人不禁想起传说中神仙居住的宫殿。

神仙府。

来到神仙府,送信的清风陪着一个面色红润如童子却满头银发的怪人站在门前,一身的大红袍不知道是什么质料,红的就像是血。腰间系着一根金丝带镶着无暇美玉,金丝带垂在身下坠着两颗明珠在夜间闪闪发光。

看到我们三人走过来,红袍怪人和清风降阶相迎,清风走在红袍怪人身后。红袍怪人见到我们,抱拳拱手,道:“不知道贵客登门,迎接来迟,恕罪恕罪。”

杨道长抱拳还礼,道:“岂敢岂敢,是我们三人来的鲁莽,还请见谅。”

葛道人似乎酒还没有醒,带着三分醉意,很不客气地道:“孙老鬼,你半夜请我们来不是在这里说废话的吧,还不把我们请进去你的神仙窝,看看你这些年又造了多少孽,害了多少黄花姑娘。”

原来这个红袍怪人就是孙老鬼。

孙老鬼面色一沉,道:“葛道兄,我没有请你来,请的是陈先生和杨道兄,你如果不愿意来可以走,我的神仙府也请不起你这等大人物。”

葛道人笑道:“如果不是担心你对陈先生有不轨之图,我也不会来你这里沾染这个晦气。再让我看到你行那种龌蹉之事,一样会出手再打断你的腿。”

听到葛道人言,低头望去,发现这个孙老鬼确实有一条腿似乎有些残疾,走路略微有些跛,原来是打断的。

孙老鬼似乎要发作,杨道人笑道:“都已经是几十年前的旧事还提他做什么,都是同门就有三分情意,今天我们只是喝酒赏月不谈旧事。”

孙老鬼转身请我们进庄园。

庄园里宛如人间仙境。

水从假山下流过发出悦耳的响声,几个美艳的少女在流水中赤足戏水,光滑圆润的足踝在清水中轻轻踢荡,扬起一片水花,结实饱满的双腿在宽大的道袍下若隐若现,身体仿佛是赤裸的。

仙鹤在少女身边悠闲地觅食。

岸上徜徉着几只梅花鹿,时而驻足,时而相互追逐奔跑。

溪流上有一座桥,这座桥通向一个凉亭。清风已经在凉亭里肃立等候我们入座。

凉亭里有一张石桌,桌子上摆着我从没见过的果品,还有酒。香炉里燃着龙涎香,优雅的香气若有若无,清晰而缥缈。

我们三人入座。

孙老鬼拿起酒看着桌上的金杯,沉声道:“美酒还要配美器。赏月喝葡萄酒,葡萄酒要用夜光杯,还不去换过来。”

清风摆了一下手,两个少女走过来撤下金杯,没过多久换来了夜光杯。

葡萄美酒夜光杯。

孙老鬼举起酒杯,道:“良辰美景,有酒却无歌舞不是扫兴,让几个歌姬弹唱一曲助一下酒兴。”

清风拍了一下手,声音清脆,乐声随之响起。几个绝色的少女身披纱裙在乐声中翩翩起舞,长袖翻飞,花瓣在乐声中散落。

人比花更动人。

孙老鬼看着几个舞女似乎很满意,长饮一口酒,大声道:“醇酒美人,快意恩仇,人生就当如此。”

“我这里有一个人陈先生一定会很想见他,也有很多事情想亲自问问他,是恩还是仇,我想陈先生一定想亲手了断。”

“什么人?”

他摆了一下手,歌舞停止。几个精壮的汉子抬着一个黑箱子过来,黑色的樟木箱子,四角镶着铜叶子,厚重而结实,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箱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清风走过去打开箱子,顺着月光望去,箱子里是一个人,还是一个我很熟悉的人。

童烈。

他怎么会出现在箱子里?

童烈从箱子中站起,还没有站直身体就倒下委顿在箱子中,显得很虚弱。他的嘴唇已经撕裂,满嘴的牙齿没有剩下几颗,嘴角还在流着血。眼眶也已经破裂,一只眼球脱眶而出,悬垂在外面。

显然,这是刚才那几个抬箱子进来的几个大汉打的,下手可不轻,似乎对他动过刑。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童烈看到了我,眼中闪泪光,向我乞求道:“陈兄弟,对不起,是我出卖了你,都是我不对。可是我也没有办法,我如果不照他们说的做,我的儿子命就没了。”

“求求你,一定救救我。”

“我女儿的失踪是不是和你有关系?”

童烈迟疑一下,点头道:“和我有关系,那天你们的藏身处是我告诉他们的,我只是告诉他们你的藏身处,其它的我一概不知。”

“范无病是怎么到你的别墅里去的?”

童烈道:“那天你走了之后,我就给林正豪打电话,问他为什么害我的儿子,他没有说原因,只是冷笑。我知道他不会告诉我,就问他怎么才能放过我儿子,他说只要我照着他们说的做,就可以保住我儿子的性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