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才河,一个贫穷落后的地方。

荒凉的山坡,荒芜的田地,毫无生机的村庄。村子里寥寥几户人家,三家炊烟两家荒,只剩下垂暮的老人和年幼的孩子。

——老人,没有力气离开这里,孩子,没有能力离开这里。

——年轻人离开就不再回来。

燕妮也是从这里离开的。

故乡,一个多么温馨的名字,在燕妮的心中却是罪恶与堕落的开始。

——因为贫穷,这里的人没有羞耻,没有道德,没有信仰。有的只是贪婪与欺骗。

——有羞耻,有道德,有信仰的人,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无法生存。在这里能生存下来的只有狐狸和狼。

——狐狸的狡猾,狼的凶残,让每一个绵羊般善良的人都死在自己精神的伊甸园。

这是燕妮离开后第一次回家乡。

村子里的老人和孩子见到我们俩走进村子,都认为我是她找的男人。不懂事的孩子跟在我后边流着鼻涕要糖吃,老人则是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不知道的在想什么。

燕妮的家乡已经没有人。

她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因为贫穷离她而去,远走异乡,寻找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的父亲酗酒,在一个寒冷的冬夜,醉卧路边,冻死了。

燕妮说那时她还小,不知道失去父母的痛苦,以为父亲只是累了,睡在路边。

她还说,原来世上的死人只有冻死的人最好看,脸上带着奇异的笑容。

从此,燕妮只能靠乞讨为生,受百家气,吃百家饭。有时为了能吃上一碗冷饭,就要给村里人干一天农活,累了也不能休息,非打即骂,受尽了人间冷暖,世态炎凉。

村里每一个人都是她恩人,每一个人也是她恨的人。

所以,她到了能离开村子的年龄,就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村里的旧房子已经破败,不能住人。

燕妮找了一间比较干净整洁的院子,租下一间房。主人让出了院子里一间最好的房子,宽敞,向阳,舒适而温暖。

房间里有一张床。燕妮拿出新买的床罩被褥换走旧的,又拿出新拖鞋让我换上。看她的样子,就像一个新婚未久深爱着丈夫的妻子。

房东在院子里劈柴。

锋利的斧头高举,划出一条弧线,准确地落下,一节短木桩在利斧下一分为二。拾起半截木桩,摆正,斧头又高举,落下,劈成适合家里灶膛火口的大小。

身旁摆着整整齐齐已经劈好的木材。

我蹲在院子里,看着他劈柴,道:“您的柴劈的真好。”

其实我并不知道这些柴劈的哪里好,只是想打听一些事情。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句话流传日久,总是有道理的。没有人不喜欢听恭维话。

这个人好像就不喜欢听。

他停下手中挥起的斧头,道:“你来这里就是为了看我劈柴的?”

我笑着道:“当然不是。听说这里有些好玩的地方,带着女朋友过来玩几天。”

房主放下斧子,看着我,道:“你这个人不老实。这里有没有好玩的地方,那个女孩会不知道,还需要来问我?她从小就长在这里,虽然离开很久,童年的记忆总是不会忘记。”

童年的记忆,谁也不会忘记。想不到燕妮离开这么久,变化这么大,这里的人还记得她。

房主继续道:”村外的山坡上有一个道观,虽然年久失修,却还是一处古迹,别的地方不容易看到,

吃过午饭可以去那里看看。”

“道观破旧,只要还有香火,就不会倒。那里的道人也好久没有下山了,不知道这个冬天他们能不能熬过去。”

午饭很简单。山间野味,时令小鲜,做法笨拙淳朴却很新鲜,吃起来却别有一番乡村风味。

吃过饭,燕妮就带着我去道观。

道观在山岭上。山门破旧,断壁残垣。

院子里一个年老的道人坐在阳光下享受冬日里难得的暖阳。

布满沧桑的脸,岁月的苦难在他的脸上刻画出累累深邃的皱纹。

一个道童在他身后给他捶背。一老一少,生活在人迹罕至的山野之中,细数人生春秋变化,品味人间喜怒哀乐。

观宇虽然破败,门上的坎离宫三个字却是真迹,古意斑驳,气象庄严。

我艺出道门,从小在道观长大,看到坎离宫三个字,心中顿生亲切。走进院中,施礼道:“道长好悠闲,在这里偷取闲光让人好生羡慕。”

道长起身,稽首还礼,道:“施主吉祥。”

“看施主满面风尘,想必是远客,不知道是来求签还是问卦?”

我看着坎离宫三个字,道:“山门萧条,香火熄冷,不知此处神仙是否还有灵性?”

道长道:“心诚则灵。”

燕妮盯着老道,看了好久,道:“这个道观什么时候换人了?记得小时候这里的住持不是这个人。”

道长道:“贫道住持坎离宫,从未离开,不知道女施主何出此言?”

燕妮又盯着老道看了一会,坚持道:“我没有记错,小时候肚子饿经常来这里偷吃神台供品,那个住持抓住我从来不打我,有时还给我一些钱。”

“小时候,这里是我最喜欢来的地方,这里的住持是我在这里唯一思念的人。”

道长道:“敝观虽然破落,却是建于明朝嘉靖年间,距今已有四百余年,传三十六世,历代皆是一脉单承,怎么会有换住持这种事。”

“贫道也从未见过女施主。想必是女施主记错了。”

燕妮满脸疑惑,没有回答。

走进道观,神台上供奉三清。神台前有一台桌,明黄色围绣上纹着正脸的五爪团龙,龙头上有四个大字“乾坤奥妙”。

这是帝王家的用品,封建社会如果用这种台布是僭越之罪,犯了大不敬,要夷其族。

这个道观里怎么会有这种台布?

道长看我盯着那块团龙台布,笑道:“施主好眼力,看出这台布不凡。这是当年明嘉靖皇帝御赐的台布。”

明世宗朱厚熜,史称嘉靖皇帝。明朝第十一位皇帝,在位四十五年。他执政期间,迷信神仙方术,尊尚道教。嘉靖二十一年移居西苑,一心修玄,日求长生。

晚年,为得少女初信炼制红丹,广征民女进宫,肆意折磨凌辱,死者不计其数。

壬寅年,以杨金英为首的十几名宫女趁嘉靖皇帝熟睡之时,潜入他的寝室,众人按住嘉靖皇帝,用绳子勒住他的脖子。由于紧张,绳子系成死结,怎么也收不紧。当时,一个婢女发现告密,跑出去报告皇后,他才大难不死。

数日后,十几名宫女凌迟处死。

这段历史,史称壬寅宫变。

道长道:“当年嘉靖皇帝炼制仙丹,那丹方就是出自敝观。嘉靖皇帝为了赏赐敝观炼丹有功,重修此观,御赐观名。只可惜,十年浩劫,都散失破坏殆尽,只剩下这块桌布和门上那块匾。”

说完,老道不禁摇

头叹息。

原来,这个道观竟然和嘉靖皇帝炼制仙丹的丹方有关,看来这个道观可是大有来历。

道童奉上清茶。

道长道:“敝观无长物待客,只有这茶是山中自产,别处喝不到,请二位施主尝一尝。”

茶香沁脾,醉人心神。

捧起茶,浅啜一口,味道果然不凡。

燕妮也喝了一口茶,皱着眉,道:“好难喝。”

她喝不惯茶。

道长道:“女施主不喜欢这茶,好可惜,这茶有一个奇效,叫七日醉,又叫神仙酥,只要喝上一口,立刻体酥神醉,就算是神仙也要睡上七日。”

燕妮撇嘴道:“吹牛。”

我却心中一沉。

难道这茶中有毒?

道长果然没有说错,这茶有古怪。

没过多久,燕妮神情开始古怪,身体左右摇摆,她用手扶着头,道:“我怎么这么头晕啊,好像要坐不住一样。”

说完,栽倒在椅子上。

我也开始头晕,强自稳定心神,扶着桌子,道:“道长,你在茶里下毒是为了什么?”

道长道:“因为你知道的太多。”

黑暗,无尽的黑暗。

不知道一个人日日夜夜生活在黑暗中,心中是什么滋味。

如果这个人从一出生就是生活在黑暗中,没见到光明,也许认为这个世界原本就是这个样子。

可是,一个人原本生活在光明中,突然坠入无尽的黑暗,心中的痛苦和恐惧我现在却已经知道。

我突然开始佩服范无病,不知道他眼睛失明以后是怎么在黑暗中度过。也许是他对妻子的爱让他战胜了恐惧。

我醒来时,眼前一片黑暗,燕妮躺在我胸口沉沉入睡。地上铺着稻草,我们躺在稻草上。我感觉四肢酸软无力,想站却站不起来。

用手抚摸墙壁,是坚硬的花岗岩。整面墙都是用花岗石砌成,每一块估计有上千斤重,岩石与岩石之间严丝合缝,一根针也插不进。

这里是一间石室。

石室里温暖如春,虽然躺在稻草上,却一点也没有凉意。

这是哪里?

喝过茶后,我只记得自己昏迷,然后就什么都不记不起来。轻轻摇动沉睡的燕妮,希望能让她清醒。可是她睡的好沉,好久也没有醒。她似乎在做一个甜美的梦,酣睡中还发出轻微的笑声。

黑暗中,寂静的石室,燕妮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密封的石室,空气清新,没有任何发霉腐烂的异味,封闭如此严密的石室,温度也不低,地上铺着稻草,居然没有一点腐败的味道,这里一定有通向外界的通风口。

如何没有通气口,这里的味道一定难闻的要命。

如果找到这个通气孔,是不是就找到了出去的路。

没有灯光,我只能用手慢慢地在黑暗中摸索每一寸石壁。墙壁光滑如镜面,经过精心的打磨。如果有灯光,这里的石壁一定可以照出人影。

是什么人建造了这间石室,他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仅仅是为了拘禁囚徒,这个成本也太高了,什么人会花这么大的人力和物力去建造这样一个石室。

仅仅是砌墙用的巨大花岗岩就不知道需要多少人来搬运。

我伏在石室的石壁上,像壁虎一样紧贴这石壁慢慢地移动,一寸一寸地摩挲,希望找到那个通向外界的气孔。

时间越长,我越吃惊,这个石室建造的简直太完美,每一块石头大小相等,石块与石块之间结合严密,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