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很久,傅足黯然许久。

突然,他惊醒,一转头,接触到武纯青深情的目光。

他眉头一皱,该死,同情他可以,却万万不可以被他的深情迷惑住。

傅足迅捷抽回还搁在他胸口上的手,从他臂下飞出。飞落到对面的长椅上坐着,他哈哈一笑,道:“总之是梦,疼也疼不到哪里去。武纯青你这样的聪明人,何必犯这种低能错误呢?”

瞧他神色,听他语气,全是揶揄。

“啪”一声,武纯青一拍矮几,震得满满的两盏茶溢出许多,淌在几上,流到地上。

他很激动,却竭力控制着,道:“任何人都可以耻笑我,你不可以!我为谁动的情,我为谁饱受锥心之痛?你是罪魁祸首,你知道不知道?!”

傅足在他怒拍矮几时,吓了一跳,飞到靠门的墙边站着。听了他这番歪理,当即反驳:“你别把这种罪过往我身上推赖。全是你自己的错,与人无尤。”说着拉门,走人。

武纯青未等他触及门把,闪到门前,靠在门上,道:“你就这样一走了之?”

傅足退后几步,皱着眉头,道:“你要怎么样?要我一辈子跟着你吗?到了下下辈子也是妄想!”

突然,脖子被愤怒的双手围住,人被推至贴墙而立。

武纯青道:“我恨不得掐死你。我这样爱你,你就不能也爱我一点点吗?”

虽然脖子被他掐着,但并未感到丝毫窒息感,他不想杀自己。

感动吗?不!

傅足双手插进其臂内用力一格,将他击退十几步。他被击退并不奇怪,他根本未用任何武力。

纵使如此,还是不感动。

傅足踏进一步,又是哈哈两声,这种事情,唯有打哈哈,才能轻松气氛。他跺脚,热情,笑嘻嘻道:“武纯青,你是我的好大哥呀!你如此糟蹋小弟,叫小弟如何行走江湖啊?大哥乃是当今英明神悟的俊杰,岂能在不健康的情感上沉沦堕落?告辞,不用相送。”说完,又去拉门。

雪宝也已来至门边,钻蓝眼睛眨眨,不太明白他们之间的事,时而友好谈笑,时而针锋相对,他们到底是朋友还是敌人?模糊不清。反正傅足是嘻嘻哈哈的,似乎不需要自己援助。

“站住。”武纯青命令。

声音很轻,却有着不容违抗的威严。到底是平时发号施令惯了的人。

傅足暗叹弗如。

他转头道:“你又要做什么?”

武纯青悠悠走近,笑道:“宝贝,我终于听到你对我的溢美之辞了。你让我为你神魂颠倒,难道你没有责任帮我从神魂颠倒中解脱出来吗?”

傅足指着他,怒斥:“你别宝贝来宝贝去的,恶心!”

武纯青轻轻格开他的手,道:“指着人说话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晕!明明他的错,却理直气状,神情泰然,似乎“正确”永远站在他一边。这是他看家本领,早已领教过。被他气死了也是白死。

傅足抱臂,走向另一边,悠悠道:“我一点责任也没有。你是聪明人知道怎么做是对的。此生有你作对手,可以说是人生幸事。”忽然过去,大力拍着武纯青的肩膀,道:“老兄,请你活到一百岁,到时你就会知道,阁下跟我作对,是阁下生命中最大的悲哀。”

武纯青不懂,道:“此话怎讲?”

傅足神秘一笑,道:“一百岁时的阁下,已是老态龙钟,须发苍苍。那时你环顾四野,竟无一人在你左右。这时,我突然从空而降,喊道:老东西拿命来。你猜你会怎么着?”

武纯青不知道他说什么,沉吟道:“那时你也是个老东西,你还有能力从空而降?”

傅足笑道:“那时你如重新看到了生趣一样,倒了两杯美酒,上来颤声说:来来,喝了这杯酒,再杀我。真没想到,所有人都不在的时候,老对手看我来了,呜呜,你老泪纵横。耗尽全部精神斗了一辈子,得到什么了?还不是要衰老,要死亡。你对天公大声说:老天,如是让我从头来过,我一定不再浪费时间精力去做傻事。”

武纯青笑道:“你在说什么疯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傅足正色道:“我跟你说这么多,就是让你知道,你缠着我没好处。”

顿悟!继之而来的是忧愤。

武纯青一把揪住他的胸前衣,猛烈摇他,咬牙恨恨道:“你是说到了一百岁我也得不到你是吗?你就这样冷血吗?”

傅足不设防,被摇得头晕眼花,斥道:“疯子!”

“好啊,武纯青这小子仍痴心不改。傅足狂扁他!扁得他全身瘫痪,半死不活,软性折磨。哈哈——”从前窗钻进来的恶,目睹暴力的一幕,兴奋不已。

傅足忍无可忍,一拳捣向他胸口。

登时,武纯青如失去重心似的被迫飞了出去。是真的迫飞了出去,从后窗飞出垂直坠落。

他们置身的雅座乃是三楼,打开后窗,可见无边的湖波,远方有几叶小舟飘荡。

傅足跃到那扇后窗,往下看去,心中怒不可抑:武纯青这厮居然打不还手,装起弱小来,卑鄙!

只见他任自坠落,丝毫自救措施也不运用。那双眼睛霎也不霎地遥视傅足,眸子中写满极度自信:你打我,你还要救我。

眼看他就要触及湖面。要不要救他?

时间紧迫不容细细犹豫。

傅足纵身跃下,伸手抓住他胸前衣,将之提了上来。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死。”武纯青笑,幸福之味浓郁得四下扩散。

傅足没看他,却知道他在注视自己,感觉到他散发的那种幸福。不论什么样的幸福都是一样的,甜蜜蜜,如浸在蜜罐中。

天!难道自己是他幸福的源泉?难道他从未幸福过?

傅足不禁将目光落在他眼睛上。

四目相对,无言。

他眼睛说:“为什么?”

他眼睛说:“我爱你。”

“傅足,跟他玩下去!让他淹死在黑色的情海中。哈哈哈——”恶,拍着巴掌怂恿。

傅足不响。

对两个疯子,无话可说。

或者,对那个疯子,说什么都是徒费口舌。

剑风酒界,门庭若市,宾客如云。

就算你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什么身份,有一点你可以肯定,来者无一不是位高权重之人。

再拙的眼睛也能确定。

他们的衣着俱都考究,神采俱都不俗。

由此可知,来者全部是各派各帮的老大及其重要属下。

他们大部分仍分属于五大派,小部分是独立门派。

其中有年过花甲的老人,有粉雕玉琢的孩童,有身形伟岸的男人,有容颜妍美的女人。

土派掌门,诸葛大智,今日过大寿。

一听大寿两字,你是不是已在脑中浮现出一个老者的形象,须发如雪,眉梢垂挂,脸如树皮,牙齿无几。

如果这样想你就错了。

这里的大寿是指大人物的寿辰,与年龄大小无关。

他年刚四旬,须发漆黑,面目刚正,身形修长,风采照人。

此时,广阔的庭园中,他正在来宾中穿梭,热情问候,笑脸相迎。

五派的又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掌门诞辰之日,友派均来祝贺。

其实祝寿是假,考察是真。

代表江湖正义的五大力量,借祝寿为名,群雄集聚,互察对方。

这种聚会,哪派若是未亲临现场,就会让大家猜测其居心不轨,是否要阴谋乱天下了?一年五次聚会,轮流着在五个大派总部齐集。

可以说,这是一种互相监督抑制阴谋的聚会,主旨是仁明和善的。

但是,如果谁真想阴谋乱天下,他不会傻到带着这种面目来参加聚会吧?更不会傻到在这种重要意义的聚会下不现他的尊容反却躲在背后阴谋诡计吧?

古灵说过要在这里与傅足相会的,她当然不得不来。

以往,这种聚会,她是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

反正她不会搞什么搅乱天下的大阴谋的,而且她不是当家的。

她目光环顾,不见傅足。

当下,她一个人溜到大门外,等待着。

只见正在赶来的来宾已经稀少,大多数人都已抵达。

“哟,这不是灵姐姐吗?”

一个相貌俊美的华服少年骑着骏马,迎面而来。

古灵见了他,展颜道:“衣明朗,你一个人来的?”

这个衣明朗飞身下马,道:“是的,我家当家的等人先我一步,估计已到了里边。我想早早来干什么呢,不如在最后一刻到达最好。”他向两边看看,“灵姐姐,你在等人吗?怎么不进去呀?”

古灵点点头。

约过了盏茶时间,还不见傅足。

古灵一点也不急,相信他一定会到。

衣明朗道:“这是个很重要的人吧?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灵姐姐这样有耐心地去等一个人呢。”

古灵一惊,她一双眼睛只注意路的两旁,早已忘记了衣明朗。

她道:“你为什么还不进去?”

衣明朗道:“我跟你一起进去。你一个人在此多么孤单。”

古灵摇摇头,挥手道:“不要你陪,你进去吧。”

衣明朗也摇头,道:“不。我陪你陪到最后。”

古灵轻叹一声,走前两步。

衣明朗,火派的少掌门,年约十二、三岁。

众所周知的他,待人随和,聪明活泼,知书达礼。

突然,古灵欣喜。

傅足终于露出人影了,坐在雪宝背上,由它小跑载来。

衣明朗瞧着古灵高兴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杀机,心道:“真没想到,你等的人是这小子。什么人你不喜欢,偏要喜欢他。可惜他的命已不久长。”

他,越来越近,身上穿着黑衣。

古灵心中甜滋滋,他穿的衣服是她送的。

这说明什么?至少说明他没骗人,当时他说他穿不惯华服这点是真的,这已足够表明他对她说得全是真话。真挚相待是感情深入发展的基础。

或者,他是要讨好我呢?

古灵这样想,又立马否定:他七个大美人不要,要讨好我一个吗?他不是那种会讨好谁的人。

“喂,你怎么姗姗来迟啊?”古灵笑问。

傅足挠挠后脑勺,似乎有些尴尬,道:“对不起,有点事耽搁了。还不迟吧?”

第一次和人家约会就迟到,怎么讲都是无理的。

恶,咕咕笑道:“傅足,你为什么不跟她说武纯青与你私会的事?你是怕她不理你吗?”傅足心说:“叫你安静听到没有?”

古灵当先领路,道:“走吧。迟了也没关系。”

于是,傅足跟着古灵走进剑风酒界。

立在门口的八位迎宾家仆均眼前一亮,名满天下的神秘人物竟然来了,这是何等光荣之事。

他们躬身欢迎。

他们虽为家仆,但是大派的家仆也算是江湖中人,江湖人对江湖事十分了解。不但知道这黑衣少年叫傅足,还知道他身边的全身雪白的动物叫雪虎。

那位衣明朗早先进去了。他本想陪佳人陪到最后,却不意来人是傅足,知道他秘密的唯一的活着的人。这是个本应该已死去的人,如今还活着也是暂时的,他必须死,但不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