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讨解药

越往前,就越证实了花溶的猜想.到处可见游窜的蛇,但闻到花香就并不接近.再往前,蛇就少了,开始有了人声,只见一个个和大蛇同样装束的野人们在林间出没,有的扛着猎物,有的在嬉戏,都只以树叶蔽体,一见大蛇,众人又惊又喜,一股脑儿地围上来,围着他大喊大叫,显然是庆祝他的生还.花溶细微观察,显然是这支野人的一个头目.

大蛇指着他们二人,比划了一个手势,说几句,野人们立即向她们行礼,花溶一句也听不懂,扎合笑得眉飞色舞:“小哥儿,他们感激我们,说要拿最好的东西招待我们……”

果然,野人们立刻四散分开.花溶这才四面张望,只见前面是几棵参天的古木,其中最大的一棵树,估计要十几名壮汉才能合抱.她的视线往上,只见大树两丈见方处,竟然有一座规模不小的木屋,造着窗户,显然是这些野人的“房子”.树下挂着可以升降的藤篮,显然他们就是通过这种方式上下.再看附近的大树,像这样的屋子还有十几处.

以前曾在史书上读到古人“树居”,现在亲眼目睹这些野人的住所,再看这房外天地,遮天蔽日,野花野草,流水淙淙,一时有些失神,虽然艰苦,但这样巢穴而居做野人,岂不胜过外面天地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快活?

野人们像约好一般,发出可怕的欢笑尖叫,一个个拿出竹筒,瓦罐,里面是蜂蜜水,猴子酿的酒,一些奇形怪状的野果,甚至一块颜色鲜艳的生肉.大蛇十分得意,叫他们吃喝.花溶疑心那块肉是人肉,哪里敢吃?可是,不吃的话,又怕伤害野人的风俗,激怒野人.正犹豫时,大蛇抓过肉就塞在她的手里,叽里咕噜催她吃.花溶无法,见扎合吃了肉,自己便也壮着胆子吃了这块生肉,一入喉,闻到一股腥膻味,方放心一点,这应该是某种野物的肉.

众人见他们吃喝完毕,更是兴奋,簇拥着唱歌跳舞,象在欢庆某种盛大的节日.花溶置身其间,云里雾里,恍惚中,不明白自己万里迢迢,为何会来到如此奇怪的地方,和如此之多奇怪之人在一起.她看着这些拿着原始石刀,石斧的武士们,男女们,孩子们,从今往后,自己就是与他们为伍么?

金莲湖又送走了它的一个黄昏.

远远地,武乞迈驰马飞奔过来,满头大汗翻身下马.金兀术见他还是一个人,忍不住地失望,将架上的烤野鸭扔一只给他,才问:“还是找不到人?”

“找不到!她好像失踪了,燕京周围都无踪影.”

金兀术很是意外.王君华来这里已经快一个月了.本来按照他的猜测,花溶早就该来了,为什么还不露面?难道她如此沉得住气?而且她在燕京人生地不熟,有什么好耽误的?

“扎合呢?”

“她刚到燕京时,的确跟扎合在一起.但后来,二人都不见了.谁也不知道他们的行踪.四太子,要不要加派人手寻找?莫非是遭了什么意外?”

“意外倒不至于,她在燕京并无敌人,而且她一向谨慎.你再加派人手寻找.”

“是.”

陆文龙提着一只小野山羊跑过来,听到二人的对话,压低声音问:“阿爹,妈妈为什么还不来?”

金兀术看看那只猎物,忽然兴起:“儿子,走,阿爹陪你去打大的.熊罴或者豹子.”

附近有豹子出没,陆文龙早已蠢蠢欲动,兴奋得忘记了追问父亲,只一心想着猎豹之事.父子二人一路驰骋,已经到了草原深处.人声在此绝迹,能听到一些凶猛动物偶尔一声的嚎叫.

一阵风起,一只金黄色的豹子从人多高的茂盛草丛里窜出,马受惊,扬蹄就要后退.陆文龙紧紧勒马,又兴奋又有点惧怕:“阿爹,豹子……豹子……”

“儿子,快准备.”

金兀术笑着稳住儿子的情绪,一伸手,连箭射出,陆文龙几乎也是同时出手,却不如父亲的力道,也慢了一步,转眼间,三只利箭已经插在豹子身上.豹子负疼,就地一滚,浑身是血,一个猛扑正要上来,金兀术又是连续两箭,射在它的左眼眶,豹子嚎叫着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陆文龙兴高采烈地下马,奔向那只豹子.

金兀术喝一声:“小心.”

陆文龙立刻停下,只见豹子一下跃起,最后一击,幸亏陆文龙得到提醒,闪得快,这一扑落空,装死的豹子彻底倒在地上,死去.

几名侍卫冲上来帮着陆文龙一起整理豹子.陆文龙眉开眼笑,看向父亲,正要叫他,却见父亲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涌出来,神情十分奇怪.

他一惊:“阿爹,阿爹……”

金兀术一挥手:“你们快抬着豹子出去.”

“你呢?”

“我有点事情.”他话音未落,就打马往回头的路上跑去.众人抬了豹子,追之不及,再看时,四太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红树林边,一个人躺在地上,低声嚎叫.仿佛浑身筋脉一寸寸地断裂,骨骼一块块碎裂,疼,一种无法容忍的入骨的疼痛.最初的神智完全被控制,他倒在地上,披头散发,行如疯魔,不停抓扯胸口,血从裂痕里涌出来,他尤不解痛,身子摩擦在干燥的沙石上,草叶上,青草汁和血肉混合模糊……

一个人影慢慢从红树林里走出来,远远地看着地上这一幕.半晌,只见地上的人忽睁开眼睛,像一个发疯的人乍然清醒,茫然地四处张望.二人目光相接,他一时没有认出她一般,只是怔怔地看着这个一身古怪装束的人,像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她的声音十分平淡:“王君华到了没有?”

他被这个熟悉的声音惊醒,翻身想要坐起来,挣扎着,浑身陷在一种剧烈疼痛后的绵软里,嘴唇发青,疲倦,倦得四肢都抬不起来.

她的声音提高一点:“王君华还没到?”

“花溶,难道你就只会问她?”他愤愤然,“你就对我的痛苦视而不见?”

她不可思议.痛苦,这是谁自找的呢?安安分分称王称霸,在金国安享荣华富贵么?

“金兀术,其实,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不该的是,战场上输了,就要玩弄政治阴谋.没错,你现在是很痛苦,可是,死掉的岳鹏举呢?张弦呢?他们就不痛苦?”

他愤怒地蠕动嘴唇:“因为他们都该死.”

花溶摇摇头,敌人,永远的敌人.

他伸出手去:“解药,花溶,我要解药,我受不了了.”

她径直摇头:“王君华究竟来没有?”

他眼里冒出怒火,不答.花溶接触到他凶悍的目光,那是愤怒的火焰.每次这样发作,所有人,便成了他的敌人.

眼看她就要转身离去,金兀术才嘶声说:“要杀王君华,你就跟我走.”

她停下脚步,笑一声:“现在就要杀王君华么?杀了她,秦桧怎么办?”

她的笑容清新而纯洁,而且一本正经,像一个孩子般虚心好学,真正在询问他的意见.“四太子,你说,要如何才能将秦桧和王君华一起杀了?”

他恶狠狠地回答:“现在只能杀王君华,秦桧绝不可能伸着脖子到金国来,等你杀他.”

“四太子,难道你就不能给我想想办法么?”她随手摘下身边的一根褐色的柔软枝条,放在嘴边,皱眉叹息,“四太子,你一定能想到办法.”

他咬牙切齿:“我无法可想.”

她挥动枝条,满眼期望:“你杀岳鹏举时,计策那么好.杀秦桧,你也一定能想到办法.你是不想帮忙么?”

金兀术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眼神里那种无辜而纯洁的神情,又充满信赖.仿佛要自己杀掉秦桧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此时,发作后的疼痛已经淡去,他浑身衣服被自己撕扯得东一条西一条,风一吹,簌簌作响,头发散乱,如沿街乞讨的乞丐.而花溶,那是一个鲜明的对比,他细细地看去,才发现花溶的精神状态发生了极大的改观,跟刚来燕京时穷途末路的悲哀,削瘦,茫然,恐惧迥异.她衣服整洁,身子站得笔直,头发乌黑,眼珠明亮.

他忽然问:“花溶,你这些日子去了哪里?我派出的人为什么找不到你?”

她微微一笑:“辽国真是个好地方,能给人想不到的力量.”

没头没脑的一句,他甚是不解,可是,她满脸微笑,仿佛自己再也不是她的敌人——

“王君华到了月余,你究竟要不要杀她?或者何时杀她?”

她微微凝神,认真打算,好一会儿才开口:“杀她是必然的.我只是拿不准能不能用她诱杀秦桧.可是,四太子,她既然来了这么久,你为何不早帮我把她杀了?”

他眼里闪出狡猾的光:“我为何要帮你杀?能交给你,已经算不错了.一口气杀了,倒正中秦桧下怀.他也许巴不得王君华死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他正好可以大肆纳妾重娶.”

她不无鄙夷:“是啊.总是你要好过的女人,难怪你和秦桧如此相得.”

他面上一红,愤怒地张口要反驳,又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见她转身又要走,跳起来拉住她:“花溶,我可有言在先.若错过了时机,王君华走了,你可不要怪在我头上,赖着不给解药.”

花溶见他目露凶光在自己身上扫射,毫不怀疑,只要解药在自己身上,他一定会马上杀了自己,夺取解药.她嫣然一笑,一摊手:“四太子,很抱歉,解药如此珍贵的东西,我留着救命,怎会随身带着?它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等你答应我的事情办妥,你一定会得到解药.”她见他依旧满脸怒色,又补充说,“你放心,你的命还早着,不会死!你四太子英雄一世,一点痛楚也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