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旧网吧是罗小飞老爸开的,他大学从计算机专业毕业后没有去大厂上班,而是选择回来这里当网管,一个原因是自己并没有多少雄心壮志去干一番事业,另一个原因是他爸身体不好,他回来子承父业守着这网吧,也能照顾照顾爸爸。

四个高大威猛身强力壮的年轻男人挤在一间破旧网吧不足五平米的小小房间里,其中三个愁容满面,热泪盈眶,更有甚者,已经梨花带雨,哭得瘫倒在地上打滚。

毕竟他们曾经尝试过很多办法都找不到一丝“段烨”还活着的证据,慢慢就接受了他在车祸中亡故的结果。但他们怎么都没想到,法律上已经死亡的“段烨”竟以另一个身份好好生活着。

“呜呜哇哇哇……原来我们老三没死啊呜呜呜!太好了太好了!”罗小飞哭得动容,黑框眼镜上都氤氲了一层白雾。

梁夜怕他视物不清撞到茶几,伸手给他取下眼镜,把他人扶回沙发上。

“我这不好好地回来了吗?哭什么哭,难听死了。”

“老三,委屈你了,今晚夜店我请客。”一身名牌的贵公子王京拍了拍梁夜的肩膀,表示要好好给兄弟接风洗尘。

“别别别,低调点好。”梁夜的正事还多着呢,时间完全不够用,况且他早就有了洁身自好的自觉,烟花之地还是少沾为妙。

听完梁夜轻描淡写地讲述十年前是如何被家人安排假死,是如何被辗转送到国外,这些又是如何被家人隐瞒下来的后,李庭君沉默了许久。待屋里几人闹完一轮,他才一脸正义地开口:“老三,我这个警察不是白干的,你爸的案件我帮你查。”

房间里顿时一片安静,其他人都停下了自己的动作,齐齐看向身穿警服的李庭君,房间里唯一一盏昏暗的顶灯照着他身体,使他看起来周身发光,散发出一股正义的气息。

梁夜笑着点了点头,说好。

随后,王京扯了扯领带笑着开口:“我这个富二代也不是白当的,需要花钱的时候找我。”

紧接着,罗小飞也不甘示弱地拍了拍胸膛:“我这近视眼不是白来的,网吧也不是白开的,这些年计算机更不是白学的……嘿嘿,总之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都可以找我。”

听罗小飞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梁夜有些好奇:“老四,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罗小飞我说过多少次,要是我发现你干任何违法乱纪的事我第一时间抓你。”李庭君表情严肃,并不像开玩笑。

“哎呀我知道了,我又没做什么……”罗小飞秒怂。

梁夜丢了一粒花生米进嘴里,又给王京递了一粒。

王京吃着花生米笑着说:“他丫的,长本事了,职业黑客。”

“兼职兼职……”罗小飞决定一怂到底。

梁夜眼前一亮,他想到了那个警方一直找不到痕迹的暗网,没准可以让罗小飞试试?

但是案件还在侦破中,一切线索都属于机密,他不能,至少不能现在就让他们这些局外人掺和进来。梁夜细想,于公于私终是都有不妥,便没再提及这事。

整场酒局下来,大家知道了梁夜和李庭君是同行,不过他只说了自己是因为一个重要案件才回来枰南的,更多细节并没有透露。

兄弟几个也是明白人,他不说自然就是不方便说的事了,都是一百多斤的人了,并且几个人在工作上并无太多交集,向来都是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的状态,梁夜的回归并不会改变几人的相处模式,梁夜自己也融入得很自然。

无论是叫段烨还是梁夜,他都依然是那个主意比天大心思比海深的老三。只是十年的时间太过漫长,足以将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打磨成一个收敛锋芒的汉子。

四人几度相顾无言,只能举杯喝酒,又说几句不咸不淡的笑话,就打消掉那些难以启齿的情绪了。

兄弟们的坦诚相待,确实触动了梁夜内心那根弦。他从前只觉得自己辜负的是家人,却不曾想过自己也会辜负手足。抱歉的话太过矫情,他没能说出口,只是举起酒杯,对着三人敬了敬,再一饮而尽。

末了,道了一声“多谢”。

谢谢你们过了十年依然对我无条件地信任。

·

下午五点,天已经暗了下来。谢离好不容易看完了今天所有的患者,从繁忙的工作中抽出空来,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脖子,摘下了眼镜闭目养神。

医生的工作从来都不是轻松的,但是看见那些有眼睛疾病的患者得以康复,作为医生的他也会由衷地为他们高兴。

办公室的门被人叩响,谢离睁开眼,答了句“请进”。

徐远拿着一份病历急急忙忙推门进来:“谢医生,有个病人约了明天手术的,但是他今天没来见麻醉师。”

“是谁?”

“是一个学生,之前来过几次,是个视网膜矫正的小手术,手术定金也给了,就是不知道怎么没来见麻醉师。”徐远把病历翻到病人资料那一页,递给谢离。

谢离接过资料,患者名叫杨子贤,性别男,十七岁,症状是右眼视网膜移位。谢离对他有印象,这个孩子性格内向,每次来看眼睛都默不作声,医生的任何问题都是陪着来的家长替他回答的。

谢离又戴上了眼镜:“联系了吗?”

“刚打了几次电话,没人接。”

“打的是家长电话还是他本人的?”

“都打了。”

“嗯。”谢离顺手拿出自己的手机,照着资料页上留的号码拨打出去。

第一次没人接,谢离等了一分钟,又拨打了一次。

又是漫长的等待接听,大概响了十下,谢离准备挂断时,手机那边却传来了一声气息稍弱的“喂”。

“你好,请问是杨子贤吗?我是眼科医院的谢医生。”

对方犹豫了几秒,缓缓应道:“……你好,我是。”

“是这样的,这里显示你预约了明天的手术,手术是要全麻的,按照通知应该今天来见麻醉师,为什么没来?”

“我……我没空。”电话对面传来呼呼的风声,显得杨子贤的声音很小。

本就对声音比较敏感的谢离听出了对方的异样,他奇怪道:“那明天的手术你还来吗?”

“……不去了。”

“你的手术难度不大,大概一个小时就能做完,做完手术就会好了。”谢离解释了很多,见对方没什么表示,又关切地问道,“你那边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我们医院也有爱心通道——”

“没……是我……我不需要了。”风仿佛要把他的话吹散了。

“那定金——”谢离还想说定金会原路返还,但已经传来了挂机的声音。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个电话有说不出的怪异,但医生不是救世主,工作上,他已经尽到了应尽的工作职责。

谢离想帮很多人,却也明白,自己的能力是有限的。

经过再三思索,他还是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杨子贤,又让徐远将手术室保留到明天下午。万一他又改变主意了呢?可以早上见完麻醉师,下午进行手术,时间也是够的。

·

枰南的西边,一处普通居民楼的楼顶,寒风凛冽而无情,吹刮着少年凌乱不堪的衣衫。

一滴泪从他的右眼滑落,右眼是他被人打到视网膜移位的眼睛,几近失明。

“做了手术就会好吗?

“不会了。

“我再也不会好了。”

少年放下手中的手机,他睁着眼睛看向苍茫夜空,背对着身下的万家灯火,如同飞翔般展开了双臂——

而就在他脚尖脱离天台的瞬间,放在水泥台上的手机突然亮了,他知道那是一条新的短信。

但短信的内容,他已经不想知道了。

那是他留给人间的最后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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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离想帮很多人,却也明白,自己的能力是有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