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室的大门紧闭,里头传出人的打鼾声,一呼一吸节奏紧凑,一听就知已经陷入了深度睡眠。

砰——

梁夜开门的力度毫不保留,恨不得吵醒整个京北市:“欧阳!起来了干活了!”

梦中的欧阳正在享受美好的假期,阳光沙滩,美女环绕,但这一切都在梁夜这一声喊出的时候化为了泡影。美梦幻灭的欧阳差点从沙发上跌下,他痛苦地朝梁夜大骂:“去你妈的梁夜!我上辈子欠你的吗?你自己不怕猝死别拽着我陪你一起死!回回都不让人睡觉……真他妈有你的!”

一只拖鞋飞了过来,梁夜轻松躲过:“哟!欧阳大师投掷得还挺准!”

“你看见我日渐稀疏的头发没?啊?看见我的黑眼圈没?啊?我还没谈过恋爱,今年过年还要去相亲,你就这么对待我?”

“别这么说欧阳,这个案子结束后,我保证给你介绍妹子让你恋爱顺利结婚生子三年抱俩,怎么样?”

“别在这给我画饼,就你这样儿天天住警局,你认识的妹子我都认识!你还不如说给我捐毛囊让我去植发更现实些。”

“那可不行,你梁哥乌黑浓密的头发可得留着吸引你未来嫂子,千金不换,别打我毛囊的主意。”

“呸!当哥当上瘾了是吧,老子才是你大哥!”欧阳喷得没错,他确实比梁夜还大两岁,后者在队里使唤别人惯了总是没大没小。

“行了欧阳大哥,别逼逼了,赶紧的收拾东西跟我出去。”

欧阳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收拾好检验工具,跟在了梁夜后面。

·

根据高志的供述,梁夜他们在京北市远郊一个荒无人烟的废弃工厂里找到了解剖现场。

厚重的卷帘门被警察掀起,黎明已至,一束阳光抢先一步从天边射出,照亮了黑暗。

梁夜站在阳光下,从口袋里掏出烟盒,两指夹起一根,静静点燃。随行的警察们最先进去检查情况,众人在他身边来回穿行,忙碌又紧张,将他衬托得肃穆而寂寥。

“那女生叫什么名字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负责将她的心脏取出来,然后交给李强,到此我的任务就完成了。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做这种损阴德的事,知道的越少活得越久不是吗?”

“你做的事可不仅仅损阴德,你还是人吗你?害了那么多人!”做笔录的小警察按捺不住了,骂了一句。

高志面如死灰般笑出了声,并未理会:“……对了,你刚问我用什么工具怎么取的心脏?你也知道我是医生……至少曾经是医生,她躺在手术台上,我就跟做手术一样把她的心脏完完整整取出来……”审讯室里,高志麻木地阐述他的杀人过程,这让梁夜很反感,拳头紧握却又不能出手。

“你看着形状还行吧?我做得很仔细,我每一次手术都很仔细的。”

“是什么人指使你这么做的?”

“是什么人我还真不知道,与其说是一个人,不如说是一个组织,他们入侵了我的手机,用短信和我对话。我的手机被他们植入了病毒,每次任务结束后病毒都会自动清理我手机的所有信息……他们就好像是无处不在一样,监控着我的生活,我的一举一动他们都知道……”

梁夜敲了敲桌面:“你第一次收到他们的信息是什么时候?”

“第一次收到短信的时候是三年前,那是我被医院开除的第三天,当时患者家属把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医院不得不开除我。你说手术失败是常有的事对吧?我当时刚来京北,能在北医上班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我每一次手术都很认真很仔细,不可能会死人的,但后来出事后医院就把我解雇了,也算还家属一个交代,我学了那么多年医,全都白费了,患者家属把我的个人信息发布到网络上,自此哪一家医院都不肯收我,我家庭条件不好,父亲好赌,恰好那个时候他欠了十多万赌债,追债的都找上我了……焦头烂额的时候就收到了‘任务’信息,完成‘任务’后,我拿到的第一笔钱,十万块,后来的钱有多有少,我一笔一笔地的攒起来,就把我爸的赌债还清了,还给他们买了套小房子。 ”

“所以你,后来也杀人了?”

“我第一次做任务,取的是一个男人的肾,你知道人的肾有俩,那人少一个肾也不会死。”

“后来这个人去哪了?”

高志摇了摇头:“不知道,被带走了,那次我不负责善后。通常只有会死人的任务,我才会负责处理尸体。”

犯罪永远走在法律和正义的前面,原来早在那么久之前就出现了那么多外人不知的被害者。他们和我们呼吸着同样的空气,一样有亲人有朋友,每天朝九晚五地为自己的生活而忙碌,周末和三五知己约好一起吃晚餐,甚至可能跟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城市,走过一样的路。但某一天,他们不幸被罪犯盯上了,原以为还有无限可能的人生一下子走到了尽头,再无续曲。

那些说不出名字的被害人,有没有人寻找过他们呢?有没有人为他们的失踪而担心,为他们的离开而难过?

梁夜无法想象……如果这次不是“送货人”暴露,那作为警察的他们,还要多久才会发现这一桩让人悚然的案件?

梁夜回过神,他扬了扬下巴,身边的小警察立刻意会,递给高志一张白纸,一支笔。

“你应该明白你现在只有死路一条,在这张纸上写上那些你处理过的尸体的性别、特征,还有抛尸地点,警察已经去你的住处查实情况了,别想着耍花样。”

高志张着干裂的嘴唇,边写边说话,他的话没头没尾,更像是自言自语:“有时候麻醉不够,手术台上的人会醒来。我有时会跟他们聊一聊,知道他们当中有些人是自愿的。人就是这样,只要想换钱,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能卖,哪怕是自己身上的器官,他们也毫不犹豫。哦对了,那些是自愿来送死的,可不能算我杀人啊警官……这充其量是一桩买卖,你懂吧?买卖。”

高志写完后,将纸递给梁夜,他抬头看了一眼审讯室的天窗,仿佛解脱般叹了一口气:“这种事只要做了一次,就会有无数次。这三年我一直活在这种控制之下,我就像他们的杀人工具,只要有需要,我就必须服从……每天都像阴沟里的老鼠,躲着警察,还要躲着那群人……只是没想到今天被抓了,我竟然轻松多了。”

旁边的小警察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面前的刽子手,气得笔都拿不稳了。杀人犯永远有理由为自己的罪行开脱。梁夜捏皱手中的清单,那上面罗列出来的不知姓甚名谁的人,总共有四个。

光明总有照不到的地方。

又或者说,总有人选择躲在终日不见光明的阴沟里。

梁夜对他的看法无法苟同,他永远也无法跟犯罪分子共情。

“轻松?你有什么资格说轻松!”

“你说你觉得轻松,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躺在手术台上,你刀下的人,他们有什么错?他们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失去自己的器官,甚至失去性命!既然一直被人威胁,你这三年为什么不报警?不就是因为有利可图才选择做这种见不了光的买卖吗?你这种人自卑、懦弱、自私,又爱自我感动,有什么资格谈解脱?”

“哦不,我说错了,住在臭水沟里的蛆永远无法直立行走。”梁夜站起身,挤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你觉得你是人吗?”

被椅子锁住的高志拼命仰着脖子想要逼近面前的人,奈何他几乎全身都被扣在椅子上,做出再多的反应也只是徒劳。手铐下的双手不可控制地颤抖,高志张口大声反驳,但梁夜走得实在太快,话还没传出去,审讯室的铁门便已然合上。

声音穿透墙体,传到梁夜耳中时,只剩下一句:“我也不想这样的,我是走投无路……”

“梁大警官你杵在那想什么呢?那女孩找到了,赶紧过来帮忙,还好高志那人渣说了实话。”

欧阳的声音传来时,梁夜手中的烟刚好烧尽,他晃了晃手指,将烟头丢在地上,一脚踩灭。

“来了。”

·

“来了。”

酒店房间的门铃响了两次,谢离从**爬起,熟练地摸到了眼镜戴上,睡眼惺忪地开了门。

“谢先生,这是您的早餐。另外,这是昨夜送您来的梁先生给您寄的东西,请您签收一下。”酒店的服务员推着早餐车站在门外,手上还捧着一个黑色包裹,露出礼貌的笑容。

“噢……”谢离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签下名字,“谢谢。”

服务员刚转身准备离开,便被谢离叫住了:“那个……请问他怎么知道我的房号?”

谢离记得昨晚明明他没有跟着上楼啊。

“您上楼后,梁先生给您订了今天的早餐和午餐……”看见谢离脸上的表情僵了僵,服务员懂事地闭了嘴。

“……好的,谢谢。”

想来也是,京北市局的刑警,想要知道他的房号只需要动动脑子就有了。

碗中的小米粥还冒着热气,荷包蛋煎得很有水准,酒店厨师还给摆了盘,撒上了葱花。餐盘上还别着一张手写便签,大概也是某人昨晚提前写的:“受伤了,先吃点清淡的。”

“多管闲事……”谢离只看了一眼就掀了下来,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然后他拿起勺子,气定神闲地喝了两口热粥。

包裹里装的是高领毛衣和打底衫,布料亲肤柔软,不过码数大了点,谢离换了一件上身后显得整个人都缩水了一个码。

他对着镜子整了整衣袖,戴上了眼镜。

“丁零——”

房间的门铃又响了,他迈着长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门口,边整理纽扣边拉开门:“又怎么了?”

一双锃亮的皮鞋映入谢离的眼眸,放在门把手上的手指骤然紧缩,再想关门时已经太迟了——

对方用手挡在门框上,从容不迫地从口中吐出一个字:“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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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祝小可爱们诸事顺利!未来也请多多指教呀!爱你们!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