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烨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国外了。他愣是想不起自己是怎么被送上飞机的,只记得当时去往机场的路上出了车祸,他本想趁机逃走的,但没想到被自己家保镖给逮住了,后来他又是一晕,被抬上了担架,上了救护车。

之后的事他就没印象了。

现在想来,去机场前发生的种种,应该都是他母亲梁玫的安排。

“大舅,我到底怎么被送过来的?”段烨摸着自己的脖子,感觉他里被人打了十几拳,痛得很。

梁耘坐在段烨的旁边,眉头深锁。他穿着深棕色衬衫,挽起了两袖,看上去像是刚开完会不久,匆匆赶来的,西装外套和领带就被他撂在一旁的柜子上。

梁耘看了段烨一眼,沉声道:“重症病人。”

接到妹妹梁玫的电话时,梁耘确实正在英国出差。他接手公司已经很多年了,英国这边的生意是公司每年很大一笔的资金收入,他每年都有一半时间在英国这边处理业务。当时梁玫的情况紧急万分,把段烨接过来的主意是梁耘出的,他说,大不了把段烨认作他的儿子。

于是就有了段烨车祸、去世这条新闻出现。

只消医院、媒体的配合,那就没人知道段烨已经被转移到了国外。

“大舅,我想回国,我回去照顾我妈,她现在肯定忙得焦头烂额了。”段烨故作轻松笑了两声,便摸索着爬下床找鞋子。

“你回不去了。”

段烨动作一僵:“什么?”

只见梁耘丢给他一只手机,上面是一则刚打开的新闻内容——《枰南重大车祸死亡少年未满16岁,为被捕处级干部段段瑞林亲儿子》

“砰——”手机掉到了地上,屏幕瞬间裂开了一道裂缝,但那新闻页面依然亮着,提醒着段烨,他已经“死了”。

一切都太过玄幻了,他不是好端端的活着吗?怎么就“死了”?

段烨不可置信,颤抖着开口问:“舅舅……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妈说要给你一个新的身份,你懂什么意思吗段烨?”

“意思就是……你妈已经做好了什么都不要的准备了,你爸这冤,估计洗不清了……”梁耘从不觉得男孩子应该瞒着,事情的真相他应该有知情权。梁玫连哄带骗把段烨蒙到英国,如果梁耘不告诉他真相,他估计很久都消停不了。

但他太直接了,每一句话都像奔涌而来的海啸,段烨根本跑不及,他连人带身都被席卷进了深海里,连一声呼救的话都没机会说出,只能窒息在海里。

段烨低头站在洁白的床边,他紧握拳头默不作声,沉默得像被冲到海底的哑巴。

梁耘不再说话,他转身走出门,轻轻把门带上。关上门后,他摇了摇头,“咔哒”一声,将门锁也拉上了。

他转头吩咐保镖:“看紧点,别让他伤到自己。”

转眼两个月过去,秋天也快过完。湿冷冷的寒意被风包裹着侵蚀人的体温,走在外头的人都忍不住抖擞几下身子。

谢离陪着姜秋姜恒,早已搬到了医院附近住。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霉运到头了,那天他在马路上遇到的那个好心人,竟然愿意帮助他。

“你有困难?我看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好,跟那天夜里见到的模样也不逞多让。”好心人一针见血。

“我……”谢离抿了抿唇。

好心人又笑了,他的声音听上去还很年轻,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两次遇到你,也算是缘分。我的事业还算顺利,如果是钱方面的困难,我可以略尽绵薄之力。”

这个人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窘迫。

谢离思考再三,将姜秋的状况和盘托出,没想到那人听罢,当即就答应了谢离的借钱请求。

“治病的钱可以借你,但是你的姐姐能不能治好,我不能保证。”

谢离点头:“这个病难治,我知道的。”

“钱不是问题,不过……你得给我签一份协议,你得保证将来不管你姐姐的病治没治好,你都要承担起还债的责任……”

生意人做事总是精明的,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谢离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已经失去了一位挚友,他不能再失去姜秋,他现在只想让姜秋活着。

“我会还债的,先生,有拖不欠。”谢离答完,突然想起什么,才又开口问,“还不知道怎么称呼您?”

好心人宛然一笑,道:“陆启鸣。”

“阿离。”姜秋虚弱的声音传到谢离耳边。

这两个月她已经做了三次化疗,为了方便治疗,她剃了头,原本一头乌黑的长发从此再也没有了。谢离和姜恒说什么也不答应,也陪着她剃了头。一个病房里,总有几枚光秃秃的卤蛋晃来晃去。

“要喝水吗?”谢离转身,熟练地摸到了水壶和水杯,准备给她倒水。

“不是……”

一张最新的报纸摆在姜秋的腿上,她讶异地看着上面的大标题,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谢离。

谢离听到了报纸的摩擦声,脑中闪过不好的预感:“报纸登了什么?”

姜秋知道瞒不住他的,叹了口气,给他念道:“段瑞林在狱中自尽。”

那个曾经救过他的男孩,走了。

那个曾经救过他的警察,也走了……

谢离一声不吭,兀自摸索到了阳台。外面的风很猛烈,但怎么刮,都带不走他一点那些粘附在他身上的比雾还浓的忧伤。

远在英国的段烨,已经被关在别墅里很久了。梁耘这个武断的家长,直接给孩子断网断电话线,他根本没有机会联系外界。而梁家这俩儿子对段瑞林和梁玫的事一概不提,段烨连父母的消息都没能知道多少。

这段时间他除了看书就是在房子里锻炼身体,学乖了些。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段烨这么安慰自己。

小舅梁勋比他大十来岁,还在英国念书,知道外甥被关在这里便经常给他带些新奇玩意儿来,因此段烨也跟他更亲近些。

段烨多次尝试说服梁勋倒戈,想办法带他回国,但都被梁勋拒绝了。

“没有你大舅的允许,你别想离开这栋房子。”

看来还是关系不够硬,段烨只好密切留意梁耘梁勋两人的举动,一发现他们有异常就当场拦截。

这天夜里,本来安安静静在楼下睡觉的梁勋,半夜突然接了个电话,便连忙起身收拾行李。

段烨在电话响起的时候就已经醒了,隔音太好,他根本没听清梁勋在电话里说了啥,云里雾里的,但他都起来收拾东西了,想必是不小的事。

这个时候国内还是白天,他的母亲梁玫应该还在忙着给父亲上诉打官司,能有什么大事?

除非是上诉成功,父亲要释放了!

段烨兴奋地从**弹起,踮着脚走出房间,从二楼的走廊围栏往下看,梁勋和梁耘两人一身黑色西装,正从各自的房间出来。梁耘交给保镖一串钥匙,小声嘱咐着。

“舅舅!舅舅!顺便带我回去吧!”浓冬的地板冰凉得像冰面一样,段烨鞋子都没穿就从二楼楼梯奔了下来。

直到他走到一楼,见到两位舅舅满脸愁容,眼眶红肿后,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

他往后退了一步,磕碰到阶梯,整个人往后仰,重重坐在了楼梯上。

段烨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两位舅舅:“梁耘梁勋,你们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梁耘和梁勋回头看他,带着怜悯与无力。

“快告诉我!”段烨的声音响彻整栋别墅,他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双眼正在流泪。

段瑞林在狱中自尽那天,梁玫正在去往法院的途中,后来她到法院,收到了丈夫死去的消息,当场宣布官司不打了。

第二天,她拿着准备好的所有资料,到法院门前一撒,漫天的纸张随之落下,又乘着猛风飘散到广场各处。

一身素色衣裙的梁玫,显得瘦弱又单薄,她在诺达的广场上高喊着:“段瑞林不是黑警,法律不能还我夫清白,我只好以死明志!”

她的声音引来不少围观群众,警察们纷纷上前维持秩序,并准备“清场”行动。

梁玫不顾阻拦,依然不断重复着那几句话,后来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人们开始发现不妥时,她已经倒在了那一片混乱之中,数张白纸落下,恰好盖住了她的脸。

这场轰动整个枰南市的“黑警案”,终于在这天落下了帷幕。

因为最后一个为段瑞林申冤的人,他的挚爱,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