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朦朦胧胧的小雨越下越大,山脚下的临时停车区除了几辆警车,还有寥寥几人的身影在雨中若隐若现。

谢离注意到雨变大了,马路对面的狙击手无法看清目标不会轻易动手,这或许是个机会!

但此时此刻还有一个人藏在梁夜身后不远处——陈晓峰。他坐在一辆警车里拉上了车窗,大雨中根本没人留意到他。

陆启鸣手下的人每一个都是疯子,他还想干什么,谢离根本不敢细想。

正在他走神时,梁夜的声音又传入耳中。

“谢离,别说谎。”

梁夜手中的雨伞往谢离那边又移过去了几公分,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们回家吧,回家再慢慢说。”

听到“回家”这个词,谢离抬头看着梁夜的眼睛,满眼不解地问:“梁警官,你没听明白吗?”

“我不明白!我非常不明白!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难听出,梁夜正在强压着内心的怒气,他不是在生谢离的气,他只是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谢离要说这些话刺激他。

谢离不愿意再对着梁夜那双发红的眼睛,他假装不在意地将目光从梁夜的脸上移走,垂下了眼皮,说话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耐烦:“那我说明白一点,十一年前,0930残疾人绑架案,是我和陆启鸣里应外合,将你套进去的。你的父亲段瑞林回枰南当官,不知道挡了多少人的道,本人又如铜墙铁壁般毫无破绽,所以陆启鸣才想到从他的儿子,也就是你这里下手。当时绑架你我的目的就是为了让的段瑞林露出马脚,为后续抹黑他做准备。

“我当年早就知道我不会死,不过多亏你来救我,要不是你的帮忙,拉你父亲下台这件事不会这么顺利……辛苦你了,段烨。”谢离面色不改,根本不在乎梁夜现在的脸色有多难看,又继续开口说:“如果你要问我为什么会帮陆启鸣,很简单啊梁夜,我后来不是跟你说了吗?陆启鸣花钱帮姜秋治疗,还帮我治好了眼睛,这就是我跟他合作的原因。

“他能给我的,你根本给不了。”谢离仰起头,假意笑着欣赏梁夜那张逐渐从愤怒变得崩溃的脸。但他可能不知道,自己那绷着笑容的嘴角,也在微微颤动。

梁夜低着头看地上不断泛起的水滴,他拿伞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实在控制不住了,他索性将雨伞扔到了地上。

一时间,正在对峙着的两人被大雨淋得全身湿透。

梁夜突然想起十一年前,自己从残疾人机构高达两米的围墙上跳下去,站到谢离身后的那晚,他们也被大雨淋得如此狼狈。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谢离!”梁夜在雨中对着谢离大吼,他的声音变得沙哑,听起来倒是跟十一年前那变声期的少年声有几分相似了。

“十一年前的卷宗白纸黑字都记录在册,你说这些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

“谢离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说的这些话,等于站在一名警察面前说你是罪犯!”梁夜死死盯着谢离,眼神里带着惶恐与不安,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谢离所说的话。

雨水成股成股落下,完全打湿了梁夜的头发,遮挡了他的视线。他用掌心抹了一把脸,眼睛刚看清没多久,很快又被雨水淋湿了。他就这样连续抹了几下,还是没能看清眼前的人。

他双眼通红,突然像发了疯一样,往前走了两步二话不说将谢离搂进怀里。

他明明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但还是执意要将这个“犯人”紧紧拥入怀中。

或许是梁夜动作太快了,谢离被逼退后了一步,腰身却被人搂得更紧。他有一瞬的错愕,还没来得及作出反抗,那些熟悉的气息很快就紧紧包裹着他,使他无处可躲,退无可退。

谢离被人限制在怀里,他发现就算梁夜被雨水淋得浑身湿透,怀抱都依然是温暖的。

他差一点,差一点就舍不得了。

“你放开我!”

谢离用力推了几下,却怎么都推不开面前人。

动作间,他看见梁夜锁骨处露出来的白色绷带,缠得有些仓促,甚至还渗出了血色。于是他不由得心一横,往梁夜的伤口上狠狠咬了上去。

奈何那伤口上的血迹越来越多,梁夜还是没松手。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一个使劲挣扎,一个死不放手。

雨水沿着谢离的雨衣帽沿流下,有些滴到了他的额上,落进了他的眼眸。他闭上眼睛,雨水混着泪水从他眼中挤了出来,滑落到梁夜的伤口上,凝聚成血水,在白色的绷带散开。

终于,梁夜还是痛得将手放开了,在他松手的一瞬间,谢离用力将他推了出去。

梁夜狠狠摔在地上,水滩上的泥泞一并溅到他身上,他用手挡了挡眼睛。

锁骨上方烧伤的伤口再次裂开,白色的绷带变成了红色。那模样已经不能用狼狈来形容了,而是惨不忍睹。

“你疯了吗!”谢离勉强站直了身体,他没能及时控制住情绪,罕见地对人怒吼。

“你疯了吗!”梁夜没有第一时间站起来,而是直接坐在地上,抬头看向他,“谢离我问你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要我怎么办?……让我亲手逮捕你吗?”

话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甚至带了哀求的语气。

谢离低着头,没有回答。

为什么当年父母都死了偏偏自己苟活了下来?梁夜自从用了现在这个名字之后,他无数次思考过活着的意义。漫长的青春岁月里,他让自己加速成长,要跑得比别人快,跳得比别人高,就连打架都要拿第一,他什么都要做得比别人好。

他将自己拧成一股绳,没有一刻敢松懈,没有一刻敢忘记。

给父亲翻案,查清父母的真正死因,是他这十一年来不断前进不断成长的最大动力。

为此,他将情爱抛于脑后。

16岁时段烨喜欢的人,早就随着段烨这个名字被他一起深埋在回不去的过去了。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在26岁时再次遇到16岁喜欢的人,也从没想过,可以和他一起牵牵手、淡淡情、说说爱。

他原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谢离,但是当谢离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那些深藏在心底的爱欲其实早就昭然若揭。

他爱他,很爱很爱,远胜过十年前。

可是,现在这个他很爱很爱的人,当着他的面亲口告诉他,自己是陷害他父亲的人。

他要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

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但梁夜却觉得天翻地覆。

山脚的大雨依旧下个不停,周围除了雨声,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只是呆滞地坐在地上,又带着哀求的语气沙哑地开口问谢离:“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你就等于我的杀父仇人……你要我怎么办?”

“谢离你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原谅你啊……我明明那么爱你……我要怎么原谅你……”

“我知道如何去爱一个人,也知道如何去恨一个人,却不知道如何去恨一个自己爱的人……”

“谢离,你知道吗?你教教我吧……”

谢离低着头,将眼睛藏进雨衣帽沿之下。握着拳的双手手心已经被他的指甲戳出了血,他必须保持冷静,必须不能被任何人看出破绽,他不能颤抖,不能流泪。

于是,他抬起头,是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他说:“够了梁夜,我不爱你。”

“……你说什么?”梁夜试图爬起来,却重心不稳再次倒了下去。

“我……从没有爱过你,都是骗你的。”谢离顿了顿,继续开口说:“这样说你感到好点了吗?之前和你……都是逢场作戏,我跟十一年前一样,来到你身边只是为了害你啊……别天真了。”

“对了,我忘记告诉你,我已经将你的真实身份举报给枰南市局,你用假身份当警察的事很快就被拆穿,你再也当不了警察,更别说给你父亲翻案了,所以这次,先被逮捕的是你啊梁夜。”

“如果这样还不够你恨我,你还想要一个恨我的立场……我不介意说那三个恶心的字。”

“分手吧,这样我们就没有关系了……”

那最后一句话,仿佛透支了他所有的力气,但他还是没有叹出一口气。谢离不知道今天过后他和梁夜的关系会如何,他甚至没有想过以后——他没给自己留后路。

“你说什么……”

梁夜已经浑身湿透,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清楚谢离的话,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剧痛无比,像是被人千刀万剐了一样,再也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

他以前一直觉得,能愈合的伤口不会让人痛苦。

之前办案无论受多重的伤,他都不觉得痛,但这次,他头一回觉得自己好不了了。

痛苦已经从心底蔓延,将他侵蚀得体无完肤。

那把被人丢弃的雨伞还躺在泥泞中,原本不会被沾湿的一面也装载了不该存在的雨水,沉甸甸的,彻底不能用了。

雨还在一直下,但有些关系已经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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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车里,陈晓峰接了一个电话。

“杀了那个警察,将谢离带走。”

几乎是同一时间,刚带队下到山脚的李庭君也接了一个电话。

“有人举报梁夜用假身份当警察,立刻将他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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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来迟了!

……呜呜呜写伤了……好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