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巴抬得更高了。

裴家的管事模样精干,穿一身褐色长袍,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一到门口就命丫环接过她们的包袱。

女儿要当官夫人,家中旧物一律摒弃,周茹只带些换洗衣裳,必要物什。除此之外,就是家中所有银钱,统共两百多两银子。至于陈念,携带的多是底本,丝线,还有几十幅华美的锦缎。

等丫环们拿好之后,管事请她们进去:“老夫人,夫人一早盼着你们,每日都要问起呢。”

周茹笑道:“我们也是恨不得飞到京城。”

裴家宅院前种着几丛苍绿斑竹,大开的门上似乎是刚刷的漆,格外鲜亮,里面是宽敞的通道,铺着大块的青石砖,扫得干干净净,一点尘土都没有。

院内墙壁雪白,两边种着些花木,清幽简洁。

占地也不小,足有四进,还有跨院,花园。

女儿嫁过去一定过得舒服,周茹满心欢喜时,听到前面传来响亮的声音:“千盼万盼,可算看到你们了!”

正是裴连锳的母亲,李韭儿。

李韭儿嗓门大,性子也爽利,疾步走到三人跟前。

周茹,陈念的样貌变化不大,但青枝,李韭儿五年多没见了,看到她发髻上插着定亲信物金燕钗,惊喜道:“这是青枝啊?长这么高了!”回头招呼裴老太太,“母亲您快来。”

裴老太太一向动作慢,儿子挣大钱后,伙食丰盛,身子跟发面馒头似的胖了几圈,比以前走得更慢。

周茹笑道:“姐姐别催老太太,小心摔倒。”

裴老太太打趣:“还是阿茹好啊。”

李韭儿指着青枝:“我这不是急着让您看青枝嘛,您瞅瞅,长得多好看。”瞄一眼陈念,“阿念跟青枝站一起,像姐妹花。”

“可不是,一点都看不出是隔辈的。”裴老太太好不容易由丫环搀扶着挪到青枝面前,上下打量,夸赞道,“等会连锳回来,必定喜欢得很。”

青枝听到这名字暗地拧了拧眉,低头向二人行礼:“老夫人跟夫人瞧着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

李韭儿笑着拍拍她的手:“知道没变,你还这样生疏?叫什么夫人?你以前都是叫我伯母。”

裴老太太道:“这么久不见,能不生疏吗?过阵子就好了,”请她们往里走,“路上劳顿,快坐下歇歇。”

周茹猜测裴连锳应该是在衙门,就问起裴辉:“裴大哥怎么也不在?”

“他日日都早出晚归,生怕伙计偷懒,几个店铺都要看一遍才放心,我已经派小厮请他回来。”李韭儿摇摇头。

一行人走入正堂。

周茹将带来的一些茶叶,还有四幅锦缎送给李韭儿:“我知道你不愁这些,但实在不知送什么。”

李韭儿忙道:“你这么客气作甚?我们之间还用送东西?不过这锦缎真不错,是青枝跟阿念织的吧?”一边命丫环端茶。

茶送上来,青枝喝了一口,品出是上好的雪芽。

她跟姑姑织得锦缎都是卖给富人家,有一回徐家的太太请她们喝茶,就是用了这种雪芽。不止味道好,形状也是秀丽纤巧,赏心悦目。

听说一两就要八百文钱,青枝看着手里如冰玉一般的白瓷盏,猜测裴辉的生意定是越来越兴隆了。

其实裴辉在均州时是个穷书生,一心考功名,奈何资质不行,为糊口只得去做鱼贩,每日早起到码头购鱼,再赶回集市卖予别人。因他细心,挑的鱼都很鲜活,又会说话,赚的钱养一家人足够,不过想跻身富豪却有些难。

直到七年前干州动乱,出了叛军,他听从裴连锳的建议,想尽办法买下大量粮食,后来果然闹饥荒,连累到均州。他趁机卖出,但并没有像别的商人抬太高的价钱,故而除了挣得一大笔银子外,还获得了好名声。

此后他不再贩鱼,去做别的生意。

好似李韭儿信里说,是在京城开了卖笔墨纸张的店铺?青枝心想,京城读书人多,又阔绰,纸张,墨锭肯定好卖……假如开一家锦缎铺,会不会也是一样?毕竟这里权贵官员也多嘛。

周茹的手忽然晃到她跟前,青枝回过神:“怎么?”

“你裴伯母在跟你说话。”

青枝忙道:“这茶太好喝了,一时没听到。”

李韭儿笑道:“你要喜欢,以后每日都能喝,等会我让丫环给你送去。你跟周妹妹,还有阿念暂时先住在后院,等日子定了,再搬去别处,我早准备好……往后你跟阿念也不用再织作,这么辛苦的事儿,真是难为你们。”

青枝一愣。

周茹笑出了皱纹:“还不谢谢你伯母。”

青枝嘴张了张,却没有道谢。

要搁在五年前,她可能真就答应了,但这段时间她明白了一个道理,靠山山会倒,靠水水会流,父亲去世后,她曾茫然无助过,顶天的柱子倒了,天不得塌下?幸好有姑姑在,她跟着姑姑一起织锦。

自己赚到了钱,自己学会了本事。底气足了,有变动也不怕。

在此之上,甚至生出了雄心大志。

她怎么可能因李韭儿一句话就放弃织锦?

周茹看她不说话,心里着急正要催,却见丫环把珍珠门帘撩起,躬身行礼叫着老爷。

裴辉穿一身墨绿色的锦袍走进来。

李韭儿没变,这裴辉好似不太一样,周茹瞧着他红光满脸,又带些倨傲的表情,站起来道:“裴大哥真是大忙人那!”不忘指点青枝,“快给你裴大伯行礼。”

她怕女儿又来一句“裴老爷”,太生分。

青枝只好叫裴大伯。

陈念则是微微躬身,算行过礼。

“你怎么才回来?”李韭儿不满道,“叫周妹妹好等!”

裴辉换做温和的表情:“我刚才是去了十字街,已经尽快回来。”他向周茹道歉,“不知你们今儿到,不然我肯定在家中候着……我原以为还得几日。”

周茹笑着夸赞:“是你们家的马车好,我们头一次坐这么快的马车,平日里都是牛车。”

“何必受累,马车又无需多少银子。”裴辉瞄一眼青枝,略微怔了下。

难怪妻子对这未来儿媳念念不忘,来到京城后总念叨,原是他眼拙,没发现小姑娘是美人胚。他当时愿意与陈家结亲,一来是与陈简的情分,二来,妻子十分赞成。

只不过,就算这姑娘样貌不俗,又如何呢?样貌带不给裴家任何好处,裴家压抑住不满,随口道:“以后你们不用管马车贵不贵,想去何处尽管坐马车,选最好的马,钱问韭儿拿便是。”

听着十分豪气,周茹打量他一眼,想起以前的裴辉,他很节俭,总喜欢穿打了补丁的衣服,说好衣服沾到鱼腥味就毁了,还是旧衣服好。

“马车我还是雇得起的。”周茹道,“只是不知如何选,怕挑到不好的,比牛车还慢。”

一次雇得起,两次三次呢?裴辉大致能猜到周茹手里有多少钱,心想她是不知道京城的花费,光是马车,也比别处贵上一倍,别说宅院了,像他们裴家这处宅院,便是陈简活过来,也得织上十年锦缎才买得起。

他一撩衣袍坐下:“你在京城住一阵就会选了。”转头与李韭儿说话,“我们家养了好几匹马,你哪日带她们看看。”

李韭儿闻言眉头微颦:“往后她们哪里需要雇马车,坐家里的便是,都是一家人。”

裴辉唔一声:“连锳还没回来?”

“只怕要等到傍晚。”

裴辉有得意之色:“他是大理寺左少卿,又正好遇到棘手的案子,都指着他破案呢,也确实抽不出空。”

周茹听到女婿的事儿,十分欢喜:“原来上峰那么依仗他,真好本事。”

夸儿子的话裴辉能说出一箩筐,但他此时不想多说:“你们在路上二十来日,是不是得歇息一下?”

李韭儿一拍脑门:“光顾着说话,都忘了让你们休息。走,我先送你们去后院,把行李也整理下,你们看缺什么,也得马上添置。”见裴辉不动,一把拽起他,“你也一起去。”

裴辉成为富人后,气壮不少,但在李韭儿面前,却还是老样子,他不得不站起。

裴老太太行动不便,仍留在堂屋。

几个人去后院。

裴辉走在前头,阳光将他锦袍上的金绣花纹照得闪闪发亮,不止如此,他头上的银绣披云巾,腰间的象牙玉带,也一样的耀眼。

这一身装束十分昂贵,青枝侧头看向李韭儿,李韭儿没有裴辉如此招摇,但戴的金簪,挂的耳铛,穿的裙衫也极为精致。

看来真的赚了不少……

刚才在城外,她便瞧见许多货船,想来每日在京城,金银珠玉,文房四宝等交易必定无数,不知道裴辉的店铺每日能有多少笔生意?她很好奇,她对均州的店铺大致有些了解,想看看与京城的差异。

见小姑娘走到他身边,一副想说话的样子,裴辉的下巴抬高了一点。

他觉得青枝可能是要讨好他。

当今天子重文抑武,喜提拔新科进士,三甲进士升官易如反掌,更何况是中了状元的裴连锳?当时多少家族想要结亲,可偏偏被他早早定给了青枝,这可是天上掉馅饼啊。

小姑娘心里一定很感激他。

他下巴抬得更高了。

简直是鼻孔朝天,青枝心想,难怪每次都是李韭儿写信,看来裴辉对她这未来儿媳不太满意。

正好,她也不太满意他的儿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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