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阿兰
“健哥，你怎么了？”
当我们回到酒店房间的时候，阿兰见我呆呆站在那里发傻，歪着头走了过来，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温柔地问：“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吗？”
我伸出手盖住她的手，触摸着她冰凉如玉的肌肤，望着她水汪汪的眼眸里的深情，终于下定了决心：“我有事告诉你，我们在下面的咖啡厅见。”说着，松开她的手，转身而去。
“健哥？健哥？”
背后传来阿兰惊疑的声音，我苦笑着关上门，掏出手机，“啪嗒”一下关机，阴暗的走廊上，一溜的金红色的地毯，空气里飘**着一股浓浓的烟味，外面的窗户呼啦啦地作响，我背靠着门，闭上了眼，有时候，有的事情是必须做的，哪怕你受伤受损，我从来不后悔当初的举报，就像现在，我也不会后悔此时的坦白，不管落到什么样的地步，老子就是这样的汉子！
“你看，他是这么选择的，果然是人类。”
“嗯，果然是人类做出的事情，很明显是利益受损啊。”
“对啊，不合逻辑的选择。”
“谁？”
我呵斥了一声，这声音又消失在半空中，无声无息。
我抬头看了看屋顶上的摄像头，又看了看左右的房间，一切都静寂无声，那声音就像是在空中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一切都消失无踪了。
也许自己该找个时间去看看精神病。
我心里恍惚地想着，如果不是人格分类，我实在无法推测这声音从哪里来的，又是从哪里消失的，然而……
自己是个疯子？
我摇了摇头，下了楼，走到了酒店旁边的咖啡馆，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坐下来，因为心里烦闷，从兜里掏出一根烟正要点上，忽然，一个服务员走过来，笑着道：“先生不好意思，这是非吸烟区，请到窗口那个座位上，那边可以吸烟。”
我翻了个白眼，径直走到窗口，点上一根烟，抽了起来。
抽烟不好，但是尼古丁的味道让我安心，我闭着眼，靠在沙发上，想着坦白之后的命运——欠着几十万的债务，自己不干了，怕是又要回到从前被追杀的恐慌里，那个老板跟黑社会有联系，说断我一条腿还真的不是吹的，若是……若是真的这样的话……
“健哥。”
阿兰的声音传来，我睁开眼，见阿兰坐在自己面前，穿着一身低胸的黑色礼服裙子，化了淡妆，香气袭人，神采奕奕地看着我，抿着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只是不许耍花样。”说着，抬头看了看周围的人，脸上一红，小声嘟囔道：“你在这里求婚，未免也太轻率了点。”
听到这话，我脑袋“嗡嗡”直响，心道她这是误会了，想到她心里的落差，忙打住她的话头，伸出手，一下摁住了阿兰的手：“阿兰，你听我说。”
阿兰怔怔地看着我，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闪动着。
“你听我说。”我咽了唾沫，看了看周围，正是傍晚时分，霞光扑撒在这里，咖啡馆的装修是那种哥特式风格，人不多，三三两两，回响着萨克斯的音乐，中间的大厅上，有个钢琴师正在弹琴，旋律优美动人，这个世界这样的安静美好，然而……
“阿兰，我是假的。”
我盯着阿兰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
“什么？”阿兰没反应过来，一脸娇羞一下凝固了。
“我是假的。”我眨了眨眼，把董建找自己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阿兰静静地听着，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一直怔怔地看着自己，像是静静的湖畔，一点起伏都没有。
我以为她没听明白，用力捏着她的手：“阿兰，阿兰，你听到了没有？”
阿兰迟钝地点了一下头，又眨了眨眼：“我不知道。”
看到她这样的反应，我心里像是灌满了苦水，知道她这是无法接受的现象，叹了口气，攥着她的手道：“阿兰，你要接受事实，董建他不爱你了，他背叛了你，可是为了让你能接受，也为了摆脱家族的逼迫，他便想这个法子来无痛分手。”
说着，我慢慢把手抽出来，苦笑：“我是个假的，只是一个长得像董建的屌丝而已，我叫于凯，我知道对不起你，阿兰，你要打要骂都可以。”说着，闭上眼，准备迎接阿兰暴风雨一般的崩溃、宣泄、发飙，甚至唾骂殴打。
然而没有。
等了许久，周围依然是旋律优雅动人的钢琴曲，一点动静都没有。
“阿兰？”
我惊讶地睁开眼，却见阿兰像是被点了穴，木呆呆地坐在那里，一霎不霎地盯着我。
“阿兰，这是事实。”我被阿兰盯得发毛，下意识地抓起旁边的咖啡杯，抿了一口，咖啡已经凉了，露出本来的苦涩来，渗入喉咙里，苦得说不出来。
生活就是这样的苦，我现在苦，以后会跟苦，甚至死，可是我不能这么继续下去了，我的良心不允许继续这样的欺骗。
我闭上了眼，嘴角浮出淡淡的苦笑来，这笑容里又带着几分悲壮的味道，知其不可而为之，算是什么？
跟从前举报老板一样，是个傻子吧，可是……
“他这种行为确实很奇怪呢。”
“是啊，人类的这种行为，确实很奇怪。”
“可以提取了吗？”
“可以提取了。”
忽然，耳边又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我闭着眼，懒得睁开了，就算精神病吧，而且是无意义的精神病，这莫名其妙的对话……算了，懒得搭理了。
“于凯，是吗？”
忽然，阿兰的声音响起来。
我一下睁开眼，看到阿兰那僵硬的表情，忽然生动起来，就像是一阵风刮过，湖水忽然起了动静，涟漪处处里，掩藏着波涛滚滚的暗潮涌动。
“是，我是于凯。”我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废话。
“是。”阿兰像是日本女人一样点了一下，对着微微鞠躬：“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哈。”我觉得她这种举止有些诡异，所以不敢多做表情，唯恐刺激她，忙道：“阿兰，你不要这样，你想开点，董建他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没有想不开。”
阿兰猛地抬头，眼眸精光乍现：“我没有想不开。”
“好。”
我被她的气势所逼，不敢在多说话，只挺着身子看着她，眨了眨眼表示友好。
“是这样的。”
她咽了口唾沫，一字一句道：“我真的没有想不开。”
“我知道，你没有想不开。”
阿兰这样的反应，不仅没有让我放心，反而让我感觉一股凉气袭上心头，这绝对不是一个女人应有的反应，要知道阿兰是怎么样爱董建，昨儿连命都可舍去，如今我告诉她，董建不爱她了，不仅不爱她，而且还找个人骗她，想要让她自动分手，他好跟自己爱的女人双宿飞……
这是任何女人都接受不了的事情啊。
然而这个……
这个阿兰……
“阿兰，你没事吧？”我倒吸一口凉气，伸出手扶着阿兰的双肩，盯着阿兰的眼睛。
这么一个看起柔弱的女人，不知为什么，忽然发散出一种可怕的气势来，那双清澈宛如湖泊的眼睛，染了一层深深的墨色，黑幽幽的不见底端，她掉进井里了。
我脑海里忽然浮出一个念头，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站在井水旁，低头看着井底，井底站着一个女人，也正扬着脸看着自己，面色苍白的吓人，因为井底距离太深了，她压根爬不上来，所以她脸上是绝望的，那是一种必死的绝望……
“不要。”我轻声喊了出来，心道阿兰估计要完，心里痛惜不可抑制，咬牙道：“别这样，阿兰，你想开点，便是哭一下也好。”
阿兰粲然一笑，低下了头去。
“阿兰，阿兰，坚强点。”我晃动着阿兰的肩膀：“你坚强点，没有董建，还有别的，还有……我。”
说出这话是需要勇气的，因为……我确实爱上了这个深情柔美的女人，然而我知道自己不配，自己头顶上还顶着几十万的债务，一个底层的屌丝，上哪里来爱这样的高贵深情的女人呢？
“阿兰，你还有家人。”我掩盖住自己的心情又道。
阿兰却一直垂着头，像是被落入死地的绵羊，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便再无反抗之念。
“阿兰？阿兰，你可不能想窄了。”
看着这样的阿兰，我心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心里越发惊慌，忙晃动着阿兰的肩：“你别多想，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你若是难过，快哭，哭出来就好了。”
阿兰缓缓抬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睛里白茫茫的，像是被什么封住了，淡淡地道：“哭？我……哭不出来，也就这样吧。”说着，把头枕在了我的肩头：“于凯，是吗？我想让你帮最后一个忙，看在这几日的相处份上，你帮帮我好吗？”
“什么忙？”我心头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来。
“你先答应，如果你答应，我就替你还了这几十万的债务。”阿兰小声道。
我没吱声。
“求你。”阿兰似乎要哭。
“到底是什么？”我皱眉。
“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