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画

已经是春末的季节,站在民宿的阳台上向外望去,只见外面漫山遍野都是杜鹃花,连成一片的火红色,像是点燃了的火海,摧枯拉朽烧到了海边,张悦打了个哈欠,扶着栏杆探头向下看了看,见楼下的院子里,几个游客正在沏茶聊天,一个保姆摸样的女人,正推着瘫痪了的老板在院子里遛弯。

张悦看到这里,眸光不由落在了那老板身上,那老板年纪不大,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神态却十分苍老,头发都半白了,面容痴呆地坐在那里,任由保姆不停地拖来拖去,据说这位得了什么帕里森症,看样子倒像是老年痴呆的样儿,然而谁知道呢?

张悦摇了摇头,转身回到屋子里脱下睡衣,换上自己的便服,因为要揣着手枪,所以她不方便穿裙子,只穿了一件T恤衫,牛仔裤,把头发一挽,正要出门,忽然,手机响了。

“喂?队长。”张悦开口。

“是我,什么情况?在网上找你,你也不回。”刑警队长李队长似乎不满,口气里带着训斥道:“晚上不是告诉你要汇报情况吗?”

“对不起,对不起。”张悦忙解释着:“队长,不好意思,昨儿……昨儿我想探探民宿的路数,所以到处游逛了一圈,回来已经很晚了,见您不在线,所以没敢惊动您。”

“哦。”李队长听到这话,语气缓和了一些道:“怎么样?探到什么情况?”

“哦……是这样。”张悦见领导审查,挺直了身子道:“是这样的,队长,这个民宿跟我们得到的情况是一样的,大概有二十间屋子,靠着海,周围是一片大花园,昨晚我仔细检查了一下那些花,没有发现可疑情况。哦,我的意思,没有有毒的花,周围也没有异样。”

李队长听到这话,嘿了一声,沉了沉道:“花没问题,不代表这里没问题,你再仔细侦查,可要记住,你不是来玩的,好几条人命呢,一定要认真。”

“是。”张悦连忙回答,顿了顿又道:“队长,我不可能是来玩的,死者里面有我的同学。”说到这里,语气不由黯然下来。

李队“嗯";了一声,似乎为自己刚才的话后悔,忙道:“我知道的,只是因为你第一次做卧底,有些担心而已,千万小心,有什么情况及时汇报。”

“是。”张悦答应了一声,听到那边“啪嗒”一下挂了电话,吁了口气,把手机一扔,坐在了**。

这个民宿是欧式风格,席梦思床,墙上挂着文艺复兴时候的油画,周围都是那种金黄色的欧式桌椅,张悦回响着李队的话,心里涌上一股委屈来,“噗嗤”躺在了**,望着天花板,几千天的一幕幕浮上心头——

你见过干尸吗?就是那种被抽干了血液的干尸?皱皱巴巴地像是木乃伊的那种?

张悦知道自己做刑警,一定会遇到恶心的场景,可是万万没想到有那么恶心——后山里的一个大土坑里,全是干尸,抽干了血,黑乎乎的像是烧焦了,可是摸样依稀可辨,就像是埃及的木乃伊,整整齐齐地并排躺在土坑里,瞪着眼看着他们。

在场的所有刑警都有些吓坏了,讲真,做这一行,尸体遇到的多了,什么脑浆迸裂,什么断肢断腿,都有的是,可是这种情形可太罕见了,这明显不是意外,而是故意有人把血液给抽干了,而且作案手法十分专业,整个尸体皱成了一团,黑漆漆地蜷缩着,像是干枯的树根,走近看则是烧焦了一般的干尸,只有仔细辨认才能看出出人类的样子,这……

这是什么鬼?

张悦坐在那里,回响着发生的那一切,扶着额头摇了摇头,她是去年刚来的,一腔热血想当英雄,结果一直做子办公室里打文件,后来遇到了这个案子,因为调查出土坑里的所有死者,都曾经住过这个民宿酒店,队长要带人来调查,她灵机一动,提出要“卧底”。

“队长,这些死者起码死了快十年了,便是在有什么证据,也被淹没了,若是您去调查,说不定打草惊蛇,还是我来,我去卧底,早晚能逼出凶手现原形。”张悦如是说。

队长看着她跃跃欲试的面容,皱着眉摇头:“不行,卧底是一件很危险的活儿,真的与那个民宿有关系的话,凶手又没走,你可没命了,不过你说的倒是好主意,改天我找小宋去。”

“不成。”张悦听到自己的功劳要被抢了去,心里急了,跺着脚:“队长,凶手真的在的话,一个人高马大的恶小伙子在那里一战,说不定就不敢动了,要是女的,他才没防备,对不对?还是我来,我来。”说着举起手道:“队长放心,我每天给您汇报情况,绝对,绝对不会出问题的。”

李队犹豫了下,终于点头同意了,就这样,张悦来到了这个民宿酒店,就像她预料的那样,基本情况一切都很正常,这是个别墅型的民宿,上下大概有十多间房,靠着海,是一片花园,种植着各种各样的花朵,风景如画,不过因为是淡季,人不多,只有五六个住客,一个老夫妇,一对情侣,还有一对中年夫妻,另外加一个单身女人,老板是个中年人,不过居然是个老年痴呆,整日里被保姆推着走来走去,日常管理是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叫廖经理,大概三十多岁,说话多事瓮声瓮气,跟民宿的素雅风格十分不搭。

这就是张悦这两日得到的情况,她虽然是刑警专业出身,但是实际经验也没有多少,注册登记入住之后,想着那些干尸是有年头了,便寻找机会接近老板和那个廖经理,然而廖经理很忙,平日里基本上不在这里,前台小姐除了客套话,什么也不会说,服务大姐更是一问三不知,而那个瘫痪了的老板,张悦这两天还抓不到人,唯一能做的是观察地形。

根据张悦的观察,民宿里的几个房间基本上都是一样的,没有阁楼,似乎也没什么密室,总而言之,她是没找到,唯一可疑的是花园,花园很大,种了各式各样的花,由专门的园丁搭理,这在平常人看来很正常,不过对于张悦来说,却有些诡异——这里人不多,风景其实足够了,哪来这么多花?而且看游客的样子,似乎对那些花没多大兴趣,这不明摆着浪费吗?

还是……这里谁爱花?

张悦昨儿跟清洁工人打听,清洁工人一问三不知,她便在下面等着专门管花的那几个园丁,园丁们上的夜班,昨儿站在花园里差点喂了蚊子,这才等他们来。

“哦,这里花很漂亮,我很喜欢。”张悦笑嘻嘻看着那园丁,园丁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黑头黑脸,大概没想到这深更半夜的还有姑娘,吃了一惊,上下打量着她,结结巴巴地道:“您是这里的住客?”

听到这话,张悦不由心里失望,这么个人,一看就是没秘密的那种,咬了咬嘴唇问:“我是。您是来这里休整花朵的吗?”

“是啊。”那园丁呆头呆脑的,见张悦也没说什么话,点了点头,便拎着工具转身向花园深处走去。

张悦心道正好,脱了高跟鞋,在后面跟着那个园丁,赔笑着打听:“您在这里工作多久了?这里的花真的蛮好看,您知道的,我是开花店的,我看到好几个名种,特别想打听打听您是怎么种植的,以后好回去栽培它们。”

“是吗?”那园丁转过身,放下了工具,挠了挠头道:“好啊。”顿了顿,又问:“您想要什么那样的花,我告诉你。”

“哦……”

张悦万万没料到这位如此这么直接问,支吾道:“哦……这个,你看这个玫瑰花,多漂亮啊。”

“这是很正常的品种。”园丁一本正经地道:“这是 品种,基本上插地就能活。”

“哦……”张悦一脸窘迫,低头看着不远处的黄花不错,忙指着那个道:“那个呢?看起来好漂亮,很稀有的样子。”

园丁越发诧异了,瞪大了眼睛:“这是最常见的向日葵啊,小姐你不认识吗?”

张悦听到这话,简直要哭,咬了咬牙,干脆走到旁边指着那边的红色海洋道:“那边呢?那边看起来好好看,很珍贵的样子,可以给我一些种子吗?”

园丁眨了眨眼,忽然脸上现出几分疑惑之色:“小姐真的是开花店的吗?”

“当然是。”张悦眼看要暴露身份,忙不迭点头,肃着脸道:“我是开花店的,我的花店在李子洲市花园东路,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园丁“哦”了一声,忽然不说话了。

“你怎么这种表情?”张悦看到园丁那傻里傻气的脸,忽然沉默下来,不由心里不安,忙道:“您有什么话就直说,讲真,我也是对花店事业的一片热爱,才会这么晚来等你们的,想着这里的花种这么齐全,怎么也能讨回一点经验来。”

园丁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你怎么这种表情?”张悦看到园丁很勉强的表情,心中砰砰乱跳,唯恐对方看出破绽,咬了咬嘴唇道:“小哥哥,你要说就直说。”

那园丁听到“小哥哥”三个字,脸上不由一红,咧嘴笑了笑道:“其实也不是啦,你知道的,一般花店卖的都是品种花,我没想到你居然讨教杜鹃花的养殖,话说这种花漫山遍野都是吗?压根不用养的啊,随便在野外掐几多就有的啊。”

听到这话,张悦终于待不下去了,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说了,太晚了,我回去了。”说着,转身落荒而逃……

“唉。”

张悦想到这里,沮丧地耸了耸肩,心道还是自己准备不足,真的要搭讪园丁,好歹认认花啊,唉,想到李队的催促与压力,她未免有些焦躁,皱着眉盯着墙壁,墙壁上是一副欧式油画,是个举着水坛的少女,少女姿势曼妙,摸样娇美,此时正艰难地抬起头,用眼睛斜藐着前方……

“怎么办?怎么能查出一些异样来?话说这个线索会不会假的?如果是假的话,那么……自己岂非白折腾了?队长可是说过了,若是线索为假,那么自己在这里的费用要从工资里扣啊。呜呜呜,不要啊,自己那点工资,呜呜呜……”

张悦正犯愁,忽然感觉前方似乎有人注目着自己,她轻轻抬头,盯着前面,那副画里的少女也在斜藐着自己,也许是自己错觉,怎么感觉这少女像是真的一样?张悦怔怔地看着少女的眼神,似乎感觉少女正在对自己说:“过来,过来。”

她……

张悦站了起来,渐渐走近了那副画,画上的少女正对自己抿着嘴蛊惑地笑着,一缕乱发轻轻地吹佛着她的脸,洁白的双颊上浮出一阵阵的晕红,忽然,那双眼睛咕噜转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