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你有罪

“骆大人。”凌义渠到底是个书生,有些见不得,“咳”了一声,正要说话,忽被骆养性截断道:“凌大人勿心软,这种囚犯咱家见得多了,不用点硬招数怕是不行的”说着,吩咐旁边的锦衣卫:“再泼辣椒水。”

这话还没说完,忽听在地上打滚的张天成扯着嗓子喊道:“我招,我招,我招。”

骆养性得意一笑,努了努嘴,旁边的锦衣卫早有准备,弄了一盆清水,一下泼在了张天成的身上,张天成被清水一泼,那种又痛又痒的感觉终于平息,因为刚才喊得没了力气,他趴在地上不停地喘息着,嘴里不停地道:“我招,我招,我谋反,哦,不是,是我跟着袁崇焕谋逆。”

骆养性见大功告成,嘿嘿了一声,撇了前面跪着的袁崇焕一眼,见袁崇焕直挺挺地跪在那里,脸上一片漠然,似乎旁边这一出惨剧跟自己完全不相干,他脸色微沉,哼了一声,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侧头笑:“冯大人,凌大人,各位大人,咱家出丑了。”

这话是正话反说,其实是暗地里夸奖自己能干,众人对望一眼,心中惕惕,凌义渠咳了一声,赔笑道;“还是骆大人有办法。”

冯英见事情妥了,低头见袁崇焕一脸漠然,心中怒气更盛,“啪”地一声拍了一下惊堂木:“袁崇焕,你的粮草官说你谋反,还不从实招供?”

袁崇焕冷着脸,一脸不屑地道:“不知冯大人让袁某招供什么?”

冯英心道你不用嘴硬,一会儿就让你鬼哭狼嚎,于是哼了一声,看向了张天成道:“张天成,你来说。”

张天成不停地叩头道:“是,是,是,小的跟随袁督师谋反……”

这一声“袁督师”,众人哄堂大笑,张天成连忙改口道:“小的跟随袁崇焕谋反……哦,哦。”

大概他还没想好,支吾半天,也没支吾出什么内容来。

众人见他如此,不由议论纷纷。

“这是严刑逼供吧?”

“对啊,算是严刑逼供,看起来这个张天成似乎也没什么谱。”

“嗯,也对,那个袁崇焕其实说的也对,若是真的谋反,他干嘛还回城啊,直接带兵投靠鞑子就是了。”

“也对。”

上面的冯英见众人居然偏向袁崇焕,不由急了,怒斥道:“张天成,你还不快说,否则大刑伺候!“

“是,是,我招,我这就招。”张天成听到“大刑”两个字,打了个哆嗦,浑身的血肉模糊里,血水又咕咚咕咚地冒出来,歪着头想了半天,结结巴巴地道:“有一天,袁督师忽然想投靠皇太极。”

这话出口,众人一怔,袁崇焕跪在前面,不由“噗嗤”笑了出来,众人似乎也醒悟过来,哄堂大笑。

“老任,你怎么记啊?”旁边的文书见腾保正一笔一划地写,嗤嗤地笑着:“这口供真是问麻烦了,我瞧着袁崇焕应该定不了罪,你看着证人颠三倒四的。”

腾保摇了摇头,抬头看了一眼上面的大人们,叹了口气,定不了罪?定不了罪怎么用派这么多人来,光一个骆养性,就表明皇上的心思了,想到这里,抬头藐了一眼堂上的袁崇焕,见袁崇焕正咧着嘴笑,表情无忧无虑的,似乎并不把会审放在心上,大概注意到了腾保的眼光,抬头向腾保这边看来,腾保连忙低下了头去。

大家都在笑,然而腾保的心,却坠着一块大石头,大概是刚刚看过骆养性的那些狠辣手段,总是沉甸甸的,浮不起来。

果然,就在冯英气急败坏要再用刑的时候,忽听凌义渠开口道:“张天成,你且认真想想,你是不是向蒙古卖过军粮?”

这话仿佛点中了要害,喧嚣的声音一下安静下来,众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张天成——卖军粮给蒙古?这是要犯死罪的,再一个,蒙古虽然不像辽东那群鞑子那样猖狂,可也是鞑子啊,皇上对袁崇焕那么器重,他却在辽东卖军粮,这个袁崇焕果然心怀不轨!

张天成似乎也被点醒了,不停地点头道:“对,对,我曾经卖军粮给蒙古。”

“怎么说?”冯英听到这话,精神大振,“谋逆”这个词,其实是他捏造出来的,当然,他跟袁崇焕其实没仇,只是因为自己的恩师需要,他的恩师温体仁想要入阁,必须给袁崇焕定一个重点的刑法,当然,他的恩师温体仁跟袁崇焕也没仇,两个人都不太认识,但是袁崇焕是钱惕龙一脉的,想要踢走钱惕龙入阁,就必须把钱惕龙的左膀右臂给卸了,所以恩师嘱咐自己,最好是“谋逆”。

然而傻子都知道,若是袁崇焕真的“谋逆”,何苦今日跪在这里受他们的折磨,直接带兵投奔皇太极,高官厚禄应有尽有,因此冯英的意思,先盖章再说,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大理寺卿凌义渠是个仔细人,居然从这里挖出了内幕——卖军粮给蒙古?

这可是死罪!

冯英想到这里,不由精神大振,把惊堂木拍得“啪啪”作响:“张天成,你是怎么把军粮卖给蒙古的,还不从实招来?”

张天成被拍得打个哆嗦,忙叩头道:“启禀大人,诸位大人,是这样的……”

他沉了沉,思维渐渐冷静下来,前尘往事一下涌了上来,脑袋也利落了,开口道:“启禀诸位大人,说起来袁督师……哦,呸,不是袁督师,是袁崇焕他也不算谋反,但是他确实私通蒙古。”

“这是什么话?”冯英不满地道:“谋逆,就是谋逆,怎么就不算谋反。”

张天成自然不敢跟他争辩,只道:“是,是。”

凌义渠是个机灵的,忙道:“你且说,谋反不谋反,罪名我们自己来定,你且说你的。”

张天成听到这话,感激地抬头看了凌义渠一眼,爬了几步,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开口道:“是这样的……蒙古的喀喇沁部,跟鞑子们暗通往来,袁督师为了笼络他们,便卖军粮给他们,但是其实我们的军粮也不够,而且最可恶的是,这些蒙古鞑子买了我们的军粮,又转身卖给了满清,所以……哦……对了,这就是所谓谋反的来源吧。”

这话出口,大堂上一片哗然,其实来这里的人,人人都明白袁崇焕是有些冤的,然而围城之危是他失职造成的,所以大家对他也是怨恨的,但是说到谋反,人人倒也明白——他若是谋反,早就在皇太极哪里吃香的喝辣的的了,没必要跪在这里,受众人的折磨。

不过听张天成这么一说,众人心中同时浮出这么一念头——说袁崇焕谋反,其实也不过?

毕竟在军粮缺失的情况下,你把自己家的军粮卖给了蒙古,蒙古又卖给了满清,就等于是在“资敌”,对不对?

“袁崇焕,你有何话说?”冯英把惊堂木一拍,训斥道,因为掌握了确实的证据,他反而不像先前那样穷凶极恶,语气倒也缓和了很多。

袁崇焕一直直挺挺地跪在那里,听到这话,呵呵一笑:“袁某确实做过这些事情,把军粮卖给了蒙古的喀喇沁部,但是我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凌义渠问。

袁崇焕认真看了凌义渠一眼,正色道:“大家都知道,自从我大明跟满清鞑子交战以来,蒙古就首鼠两端,既讨好这个,也讨好那个,所以袁某会跟蒙古做交易,乃是为了稳定蒙古的军心,让他们不要轻易地投靠满清皇太极。”

这话出口,众人鸦雀无声,面面相觑,袁崇焕这话也对,蒙古如今首鼠两端,若是不去争取的话,那么让它投靠了满清,那真的是极为糟糕的事情,然而……然而……

冯英听到这话,有些不知所措,回头看向了凌义渠,却见凌义渠对他抚慰地笑了笑,开口道;“袁崇焕,把军粮卖给蒙古的事情,你能这么搪塞,但是杀死毛文龙又怎么算?”

袁崇焕听到这话,脸上现出几分赫然,红一阵白一阵,半晌,终于道:“这事情说来话长,但是我也良心无愧。祖制,大将在外,必命文臣监。尔专制一方,军马钱粮不受核,一当斩。人臣之罪莫大欺君,尔奏报尽欺罔,杀降人难民冒功,二当斩。人臣无将,将则必诛。尔奏有牧马登州取南京如反掌语,大逆不道,三当斩。每岁饷银数十万,不以给兵,月止散米三斗有半,侵盗军粮,四当斩。擅开马市于皮岛,私通外番,五当斩。部将数千人悉冒己姓,副将以下滥给札付千,走卒、舆夫尽金绯,六当斩。自宁远还,剽掠商船,自为盗贼,七当斩。强取民间子女,不知纪极,部下效尤,人不安室,八当斩。驱难民远窃人参,不从则饿死,岛上白骨如莽,九当斩。辇金京师,拜魏忠贤为父,塑冕旒像于岛中,十当斩。铁山之败,丧军无算,掩败为功,十一当斩。开镇八年,不能复寸土,观望养敌,十二当斩。”

说完这话,顿了顿,冷笑道:“有这么多理由,我杀毛文龙,虽然矫诏,却也无愧。”

这话说完,众人面面相觑。

“袁崇焕,你无理狡辩!”冯英把惊堂木一拍:“骆大人,上邢吧,让他嘴硬!”

骆养性早就准备这个场面了,听到这话,呵呵一笑,招了招手,几个锦衣卫猛地扑上前,把袁崇焕摁倒,撸了他的上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