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男人都愣了, 齐刷刷地看向她。
蒋行冬那会儿真没想好离开还是留下，前者他没那么伟大，后者又怕她为难。是她替他做了决定, 一个令他欣喜若狂的决定。
蒋行冬先回神，躬下腰伸出手, 对夏江河说：“您好，叔叔。”
夏江河咽了下喉咙, 将眼前这个人和那晚遇到的年轻人联系起来。
夏江河左手提着药袋子，伸右手说：“你好。”
这里人来人往夹杂着悲伤的情绪, 实在不适合聊什么欢庆的事情, 夏然觉得自己冲动了，谁都没准备就仓促地见了正式的第一面, 但她不后悔，就是场面有些尴尬。
夏江河不知道打哪问起, 蒋行冬也忽然词穷，最后只能是导致这个场面的人打破沉默。
夏然问夏江河：“爸，您吃晚饭了吗？”
夏江河说：“没有。”
夏然又对蒋行冬说：“你去买些饭带回来吧。”
蒋行冬说好，就这样在简单地被介绍一下后又被打发走了。
夏然看着他远去, 转过身对上夏江河深究的目光，她咬着唇慢慢笑了一下：“上去看完我妈，我再跟您祥说。”
夏江河宠女儿没二话，同意了, 憋不住要问句“什么时候谈的啊”, 手里的袋子被夏然拿去。
“这些是什么药啊？”她问。
夏江河咽了话, 说：“我和你妈的要用的。”
夏然看着夏江河的头部：“您那里真的没事吗, 做全身检查了吗？”
夏江河笑着说：“做了，都没事。”
夏然：“我妈的腿……”
夏江河说：“骨折错位, 我下楼前刚做完一个小手术。”
夏然又要问什么，夏江河说我脑袋没撞晕，要被你问晕了。
夏然提了口气，又舒心地笑了。
他们绕过拥挤的电梯改坐扶梯上楼，到五楼，等候厅里有一个妇女搀扶着一个老人在哭泣，俩人的声音很小，压抑。后来夏然才知道老人的儿子重度昏迷，是车祸的起因，也是货车迎面撞到的司机。
七楼病房里，宋霞躺在**，没有醒来。
父女俩就坐在楼道的椅子上，夏然讲起了那半年的时光，一些经历和过往乃至今日仍历历在目，像涓涓细流，缓慢而充盈。
夏江河心里的疑惑随着夏然脸上无法掩藏的笑容消失，想起一件小事。
也是那晚，他们吃完饭回家，张平改变主意打电话说让夏然去安得，原因模棱两可，还讳莫如深地说了句你女儿有大福，他当时只当是句客套话，现在懂了背后的意思。
“你去安得是他搞的鬼？”夏江河问。
“不是……”夏然赧然道，“是我的意思。”
夏江河看她急着否认领会错了，笑着说：“不再是我们家的小棉袄了啊，胳膊肘开始往外拐了。”
“才没有。”夏然说，“我第一个向着您。”
夏江河哈哈笑：“想好怎么和你妈交代了吗，她可没我这么好说话。”
夏然又蔫了：“没有。”
“她问你什么，你照实回答什么，隐瞒不了的事，拖着只会加重你心里的负担。”夏江河笑了笑说，“你妈是强势了些，有时还爱瞎想，急脾气，但你心平气和地跟她好好说，她会理解的。”
“我担心的是，我妈会不会生气啊？”夏然看了眼夏江河，低下头说，“万一我没考好，她会认为是因为谈恋爱吗？”
夏江河的目光凝住，这是她选择不说的原因，她的压力都来自于他们。
“你现在已经成年，有自己的想法，如果他真的对你好，我们不会干涉。”夏江河声音温和，“要说考试，我们相信自己的女儿。”
夏然抬眸，眼里涌起亮光。
“再来一年不容易，你偷偷抹眼泪我们也知道，”夏江河叹了口气，“是我们做父母的太自私，不管你愿不愿意，只想着把我们认为的好强加到你身上，要你成功。经过这一遭我想明白了，什么大好前途啊，都不如一个健康的身体，一个团圆的家重要。车撞上的那瞬间我就想，幸亏小然没在车上。”
夏然的眼泪唰地落下，擦不完。
夏江河轻拍着她的肩膀，看着怀里的闺女哭成泪人，心揪扯着比破了的头都疼。
过了好一会儿，夏然的哭声渐止。
夏江河笑着给她擦眼泪：“好了，你妈也该醒了，去洗洗脸，漂漂亮亮地见她。”
夏然哽咽地嗯了声。
她洗完脸回去，宋霞还在睡。医生说是麻药劲儿没过。夏江河去护士站拿手机，她坐在病房里等着。
蒋行冬没打电话，发来消息：“我买完饭了。”
夏然：“你到哪儿了？”
蒋行冬：“七楼。”
夏然：“我出去找你。”
蒋行冬站在一个休息桌旁，桌上放着两个塑料袋，一袋装着饭菜，一袋装着水果。
夏然走过去。
蒋行冬看着她通红的眼睛，拉起她的手揉在掌心里，故意逗她：“怎么一会不见像个小傻妞了。”
夏然：“……”
“你妈说你了？”蒋行冬又小心地探问。
“没有。”夏然说，“我妈还没醒。”
蒋行冬不再多问了，说：“你先把东西拿回去，陪着阿姨，我再去具体问问医生。”
夏然问：“这里有你认识的医生吗？”
蒋行冬眨了眨眼，沉默作答。
这一次夏然回去，宋霞醒了，看见她进来，甚是惊奇。
夏然说了原委，宋霞嗯了声，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袋子上，问：“你出去买的？”
“不是……”
夏然正措辞着，房门被打开了。
“总算醒了，可把你闺女吓坏了。”夏江河说着走到床头问，“有哪里难受吗？”
宋霞说：“不难受。”
夏江河还是找来医生检查了遍，医生说观察两天就能出院。
于是，一家三口可以安心地吃饭了。
宋霞刚醒没有胃口，只喝了个粥吃着青菜。
夏然和夏江河对坐在摆满盒子的方桌上，不时地看宋霞一眼。
“有话跟我说啊？”宋霞接受到视线问。
夏江河看看俩人。
夏然极慢地嗯了声，心里跟在敲锣打鼓似的，比她的说话声都响。
她主动回到那个被打断的问题上，说：“饭不是我买的。”
“那是谁？”宋霞看向夏江河，后者先一步低下了头，只怕不经意地露了笑。
夏然说：“蒋行冬。”
宋霞没听清：“谁？”
夏然无声了一会儿，闭上眼一鼓作气说：“妈，我交男朋友了。”
宋霞的神色一顿，放下手里的筷子，大体理清了。
“饭是他买的？”
夏然：“嗯。”
宋霞看夏江河低着头吃饭一点不好奇，问：“你知道？”
夏江河就不吃了，说：“刚知道。”
宋霞问夏然：“他现在在哪儿？”
夏然保守地说：“应该是找医生问您的情况去了。”心里同时在懊悔刚才忘了提醒他去吃饭。
宋霞敛眉，问：“你刚说他叫什么？”
夏然说：“蒋行冬。”
宋霞对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去看夏江河。
夏江河点了下头，然后似乎听到了轻微的吸气声。
夏江河关心夏然在这段感情里幸不幸福，宋霞要问得就多了。
夏江河吃完饭就出去了，把病房留给母女俩说话，中途回来了一趟，提着一兜洗漱用品。
“坦白结束了吗？”夏江河用一种打趣的语调问。
宋霞剜了夏江河一眼，夏然忍不住发笑，随即又闭上嘴。
“我刚在外面和你男朋友聊了会儿，他公司有事回平城了，说出院那天来接。”夏江河朝桌上的塑料袋抬了抬下巴，“那是他买的，酒店他也订好了，就在医院附近。”最后总结性地说了句，“这小伙子办事确实周到。”
宋霞剥着橘子，说：“人有名字。”
夏江河哎呦了声，向夏然使眼色：“不得了，你这是把你妈说通了？”
夏然看看宋霞的表情，笑着嗯了声。
只是有一件事她还是选择含糊带过，没有提及去安得的真正的原因是她不喜欢会计。
两天后的下午，阳光洒遍晏城。
蒋行冬开着车，他们回家了。
他晚上没事，宋霞亲自下厨，留他吃饭。
宋霞怎么会不知道她的腿伤靠自己养活就行了，但医生雷打不动地一天三四次查房，甚至嘘寒问暖，是谁在打点。
这顿饭是答谢，也是认可。
夏然在厨房帮忙，听到客厅里响当的交谈声，真切到不敢相信，三天前她还犹豫害怕遮遮掩掩，现在他却坐在她家里，接受款待了。
这场祸事竟阴差阳错地成全了她的心愿，所谓世事难料，大抵如此。
吃完饭，蒋行冬又坐了会，夏然送他下楼。
“小蒋，这顿饭吃得怎么样？”她学着她爸的语气说。
蒋行冬不敷衍，认真回答：“ 非常棒，你手艺跟阿姨学得？”
夏然笑了下，踩着石阶跳上跳下，被他牵着不用担心摔倒。
蒋行冬搂住她腰，制止这种不安全行为，夏然顺势贴近他，下巴搁在他胸膛上。
“叔叔和阿姨对我还挺满意的吧？”他问。
“那哪是挺啊。”夏然怪腔怪调地说，“那是相当的满意啊。”
蒋行冬笑起来，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说这调皮呢。
夏然皱着眉后仰，牵起他手继续走。
“我跟我妈说考C大的事了。”
那两天她和她妈同住病房，除了说话谈心没别的事可做，病中的宋霞也放下严肃，更加懂得亲情的可贵，俩人的关系有了质的飞跃，她大着狗胆儿就抖了出来。
蒋行冬看她：“阿姨怎么说？”
“我妈开始没说话，她应该是不高兴的，毕竟那是她一直想要我去的地方。”夏然说，“后来可能是我考都考了，再争论这些没意义，我妈就妥协了，说C大离家近挺好的。”
蒋行冬停下来：“那我怎么觉得你还闷闷不乐啊？”
夏然苦着脸说：“对啊，我怎么能这么纠结啊。”她剁了下脚，被自己气到，“好烦哦。”
蒋行冬却看着她像在撒娇，笑着抱住她。
夏然把脑袋往他身上乱蹭，头发飞起。
蒋行冬在她头顶亲了下说：“跟我说说，当时为什么决定考C大，也是逆反心理？”
夏然安静了，说：“那不应该选更远的学校吗？”
蒋行冬抬眉，一想也是，笑道：“你说的对。”
“高三班主任让填目标院校来激励自己，我没想那么多，就写了C大，省内一流，专业综合，无数人的梦想。”夏然轻轻地说，“我算是给自己一个机会还梦了。”
蒋行冬嗯了声：“只因为这个？”
夏然沉默了会儿，后颈被风吹得凉凉的，她又往他怀里拱了拱。
“如果在北京读研了，那意味着我要在北京定居，但我们家就我一个小孩，我也看到我哥姐在他们爸妈生病赶不回来的样子，特别怕那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就像这次，而他们又当作是小病小灾不告诉我。”
可以想到，要不是那通电话，他们回家前都不会提车祸的事，只会找个借口跟她说推迟几天到家。
蒋行冬裹紧她，无声胜有声。
“复试进了的话我想去考，新闻先放一放。”夏然抬起眼睛，“不管结果如何，就当对这一年的一个交代。”
如果她运气好，考上了，也能让她爸妈高兴高兴。他们都退步了，她不能一步不动。
“好啊。”蒋行冬在她眉心落下一吻，“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