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顿饭吃了有两个小时, 夏然回到家跟打了场仗似的，累得什么也不想做，蒙在被子里睡了会, 去放水泡澡。
现在是十点三十三，她浸在水里, 被寂静包裹着。仰起头，慢慢闭上眼睛, 脑里自动浮现出在饭店里的场景。
当时只顾得和他闹腾，现在想想沙发的对面有张大圆桌, 应该也是个吃饭的包间, 而她却做了那样的事。
这样想着，脸又红了。
夏然把下巴缩进水里, 发尾也染湿了，耳朵好像热得能冒出气来, 水面上有泡泡咕噜咕噜地往外跑。
持续了有五分钟之久，手机响了一声。
她腾得钻起，溢出一地的水花。
看到来信的是心里想的那个人，夏然不由地笑了两声。
“等会给你打电话。”
打字发过去后, 她迅速擦干身子穿上睡衣，然后打开水龙头将脸盆放在下面，拨通电话。
蒋行冬听着那头哗啦啦的水流声，问：“在洗衣服？”
夏然摸了摸鼻子：“不是, 刚洗完澡。”
蒋行冬低了声问：“光着呢？”
“早穿上了！”夏然无意识地提高语调又赶紧压下去。
蒋行冬似乎知道那声音的作用了, 对她的掩盖也习以为常。年前她待在家里那段时间俩人都是白天通话, 晚上偶尔聊几句, 大概率也是道声晚安。
“不用去高达了。”他迟了下，继续, “不过，给你换了个地方。”
夏然问：“哪里？”
“我这里。”蒋行冬摆弄着打火机，一下一下地按着，问，“来吗？”
“去！”她之前拒绝是不想走关系，现在反正都要靠关系，她更想每天见到他。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让蒋行冬的动作停了，那双深海一般的眼睛逐渐泛起涟漪，只刹那间波涛翻滚，嘴角眉梢都弯了起来。
他只是试探，也忐忑她的答案。
如果她有一点动摇，他也会让她自己决定去哪里。他和高达的林总吃过几次饭，要个人只是一句话的事儿，就怕张书记那里有说辞。对女孩子来说，国企的确是更好的选择，她爸妈应该也有过这样的考量，不然赚钱多的公司一抓一大把。
“我去你那里可以做什么呀？”夏然先说好，“我啥也不会，你到时候可别嫌弃我，我赖上你了。”
“怎么会。”蒋行冬笑着提议，“贴身助理怎么样？”
夏然听了弯起唇，故意问：“你们还有这个岗位啊？”说着，在哈满雾气的镜子上用手指画了个心。
蒋行冬从容道：“刚为你开的。”
夏然笑了出来，问：“那会不会太不务正业了？”
“想什么呢，你以为很容易吗，端茶倒水翻译文件跑腿都是你要做的。”蒋行冬话音一转，说，“当然，也有些特殊服务。”
夏然不会蠢到要问他什么特殊服务，只说：“我听蒋总的安排。”
蒋行冬抬眉，表情有些微妙，好像感知到什么，重复：“蒋总？现在就知道套近乎了？”
夏然看着写了一排的“冬”字，说：“那叫蒋先生？”
蒋行冬嘴边噙笑：“再叫？”
“冬冬。”她喊完，就一脸的笑。
蒋行冬笑容更大，嗯了声，说：“明天来找我报道。”
夏然：“明天就去？”
“双向选择。”蒋行冬说得一板一眼，“总得装得像一些，看适不适合你，你记得穿得正式一点。”
夏然不给面子地嘁了声：“明明就是想见我，还找理由。”
蒋行冬愣了下，笑了：“长大了啊，骗不了了。”
夏然低头笑，俩人就那样静了几秒钟，时间在对方的呼吸声中缓缓走过，盆里的热气腾腾而上盈满房间，似乎添了一丝暧昧的气息。
在她说出那句话前，蒋行冬先说了句：“不早了，去睡吧。”
夏然停了会，最后应了声。
蒋行冬捕捉到她的情绪，问：“有话对我说？”
夏然扭捏：“没。”
”嗯。”蒋行冬轻声，“晚安。”
夏然说：“晚安。”
半分钟过去，手机还显示通话中，蒋行冬问：“怎么不挂？”
“你也没挂。”说完，夏然才意识到，不管是视频还是电话，他都会等她先挂。
蒋行冬皱了皱眉，又展开笑了，声音沉哑而笃定：“是不那会儿没满足呢？”
“……”夏然蹭地就给挂了。
嘴上骂他流氓，躺到**她还是想着他入睡了。
第二天早上，宋霞在饭桌上说了换工作的事，意思是高达的财务忽然不缺人了，介绍到安得，那也是市里数一数二的企业，多的是人想进都进不去。
夏然闷声听着，点两下头。
宋霞夹了块煎蛋到她碗里，说：“你下午去那里表现得大方些，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先了解清楚，等我们回来你爸也再具体问问，不着急。”
夏然有些讶异，转眼又听到夏江河应声道：“是，安得赚钱多，但私企的工作压力也大，适应不了咱再找，家里不差你的工资钱。”
夏然拿筷子的手顿了下，眼窝就酸了，嘴里含着饭强嗯了声。
她觉得自己过分了，爸妈都是为她好，她却欺骗他们。这里面的人情往来肯定也比她想得复杂，高达反悔答应好的事要怎么和张叔叔解释，蒋行冬在两边周旋又有多难，这些是她早该预料到的。
她什么时候这么任性了，一个不喜欢就让那么多人为她奔波。
还记得梁瑜菲说，你爸妈其实把你保护得很好，你有些不谙世事了，她那时还不愿承认，在对他们的怨气和赌气中挣扎到现在。
事实是没有他们，她真没多少可以折腾的资本。
宋霞喝着小米粥，问要去找的是不是昨晚遇见的那个年轻人，夏江河说是，叫蒋行冬。
夏然低着头，不再说话。
下午三点，夏然到了安得，蒋行冬这次公事公办，让秘书下楼领她。
坐上电梯，夏然就不时地感受到旁边人的侧目，她问：“您有什么要问的吗？”
章秘书微咳，正视她说：“没有，就是觉得有些眼熟。”
夏然没说我以前来过，笑笑应声：“是吗。”
章秘书摆手：“我不是搭讪啊。”
夏然弯了下唇：“嗯。”
她样子淡然，章秘书却越发奇怪，直到进了办公室，看到一贯沉着稳重的男人眼里的色彩，心里有了答案。
门关上，蒋行冬站起来走过去，刚要牵到她的手，被她挣了挣。
夏然看着他：“干吗呀，没面试呢？”
蒋行冬逼近她，问：“要演？”
夏然又老实了，调皮一笑，由他牵着。
“我会不会耽误你工作？”她问。
蒋行冬给她摘掉书包放到桌上，笑着说：“不会让你闲着的，等会儿有事给你做。”
夏然立即问：“什么事？”
蒋行冬说：“先坐会儿。”
夏然说声好，脱下大衣。
蒋行冬给她挂到衣架上，说怎么不多穿点，今天开始降温，要下雪了。
夏然坐在沙发上，无辜地对他说：“是你让我穿得正式一点。”
蒋行冬：“……”
他说着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坐到她身边将她搂进怀里。夏然昂起头问，我什么时候不听话了。
蒋行冬轻敲她的脑门，示意这幼稚的对话到此为止。
夏然笑，贴着他坐好。
蒋行冬看着她笑了笑，抬起搭在她肩上的胳膊，手指拨了拨她别在耳后的头发，问：“不见长呢？”
夏然叹口气：“它不掉我就谢天谢地了。”
“多着呢。”蒋行冬拍拍她头顶，“少熬夜。”
夏然咕哝句知道了，想起上次与梁瑜菲的对话，仰起头问他：“一个长发美女和一个短发美女站在你面前，你对哪个更心动？”
看他皱起眉，她赶紧说：“不准岔开话题，不准打太极，必须回答。”
蒋行冬就轻声笑了，搂了搂她问：“遇见你之前还是之后？”
夏然开始磨牙：“都说。”
“那我得好好想想，”蒋行冬缓声道，“我遇见你之前什么样？”
半晌不见他出声，夏然慌了，晃着视线说：“你照实说就行，我又不生气。”
这语气，他怎么也不相信。
“是吗。”蒋行冬一手抬起她的下巴，一手去摸她肚子，“我怎么看着这里都鼓了？”
“……”
夏然拿开他胳膊，转身坐到他腿上，不愿掩饰了，说：“所以你就是喜欢长发美女了？”
蒋行冬无辜：“我没说。”
“你心里说了。”她胡搅蛮缠道，“要不你早就回答我了，不会犹豫。”
蒋行冬失笑，提醒她：“我认识你的时候你也是长发。”
“半长发。”夏然纠正。
“……”
对视之间，她的眼圈忽然红了。
蒋行冬一愣，没等到他问原因，她又拥上来。
“怎么了？”他轻抚着她的后背，“心情不好？”
一滴泪沾到他黑色衬衣上，夏然小声说：“不知道，就有些难受。”
“是因为我刚才没说话吗，那你可冤枉我了。”蒋行冬软声哄她，“不管在你之前还是之后，长发短发在我眼里都一个样，我不会根据这个要去喜欢一个人，也不会因为这个就放弃喜欢。我喜欢你爱你要与你在一起，只是因为是你，这个最基本的不能忘。”
听了他这一段话，夏然的眼泪又有些控制不住了，扯着他衣服喊他拿纸巾给她。
蒋行冬松了口气笑，抱着她，身子前倾，从桌上的纸抽里扯了两张出来。
他一边给她擦泪一边看她说：“很长时间没听你哭了，有些不习惯。”
夏然捶他，又贴近他怀里。
“我是不是太幼稚了，老爱计较这些？”
蒋行冬说：“是可爱。”
夏然的嘴巴弯起一下又娇哼了声，说：“你就惯着我吧。”
蒋行冬亲亲她的额头：“好。”
“……”
夏然抬起那双溜清儿的眼：“如果我真变得贪心，不知道知足，你要怎么办？”
“将就过呗。”蒋行冬说得无奈，“还能打不成。”
“会不会，”夏然不理他的玩笑，喉咙发涩，硬是说了出来，“分手？”
蒋行冬的脸色顿时严肃了，但还是耐心地跟她说：“有些事情不是这样假设的，要真到了那一步，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那我们就解决问题。”
她想辩驳，他说：“夏然，不要假设不会发生的事。”
看她委屈地闭上嘴，蒋行冬笑了一下，吻了下她的唇瓣，说：“我没想过我们会有那一天。”
夏然也笑了，慢慢平和下来，掰着他的手指玩。
“我也就是说说，可能是我上辈子过得太舒坦了，这辈子特别想完成的事都与我背道而驰，所以我想，我多在心里刺挠折磨一下自己，我们就可以走得更远。”
“傻吗，什么歪理。”蒋行冬听了气得刮她的鼻子，“这是我们俩人的事，你一个人都承担了，要我有什么用？”
“有用的。”她的声音轻小含笑。
“哪里有用？”
蒋行冬低下头，目光变得灼热烧人，忽然就不正经起来，夏然遮住眼睛不看他。
蒋行冬坏笑着往下，堵上她的嘴。
夏然的手顺势滑下，看到他阖上眼睛，她便收起了牙齿，与他缠绵。
在她还晕晕乎乎的时候，他却跟没事人一样离开，笑着说：“干活。”
“干什么活？”她都忘了来的初衷。
“你说呢。”蒋行冬逗趣，“小助理？”
夏然这才迟钝地哦了声，可能刚才俩人还是热恋中的情侣，此刻的身份转换给他们的关系蒙上了禁忌的味道，**迷人。
她愣着神，蒋行冬又评价说：“这项勉强及格。”
夏然不清楚他说的哪项，只是对他的说法不满意，及格就算了，还勉强，于是她傻傻地问为什么。
“亲几口就没劲儿，这才到哪。”然后，他官方建议，“得多练练啊。”
“……”
嬉闹一阵儿，夏然精神了，跟着他去办公桌那里，蒋行冬先给了她一份公司年报。
夏然胆大地退回去：“不感兴趣，不想看。”
蒋行冬哂笑：“你来当夏总？”
夏然一撒娇，蒋行冬就没辙了，又拿出准备好的机翻英文文件。
“整理通顺，标点符号都不能错。”
这个夏然能做到，愉快地说了句好嘞，走出一步，转头问：“蒋总，喝水吗？”
“渴了？”
“嗯。”
蒋行冬拿着他的杯子去饮水机旁，接了温水给她，夏然握在手心里喝了口，听他介绍那排机器的用途，哪个按钮是做什么的。
她一一点头，牢记在心。
“你一天喝多少咖啡啊？”夏然问着又尝了口，刚接的水都染味了。
蒋行冬知道她不喜欢咖啡，哪怕在教室里困得下一秒要睡着，也是出去待一会儿或洗个脸再回去埋头学。不管咖啡是甜是苦她一概不喝，挺懂养生。
“不多。”他说，“一日三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