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然坐着公交想了蒋行冬一路, 到家后给他打电话，他依旧在忙，夏然也没打算问什么, 跟他腻歪了几句后就去学习了，六点钟接到宋霞的电话。
外婆突然晕倒, 夏江河和宋霞直接从厂里去医院，让她晚上自己吃。
到深夜, 夏江河一个人回来了。
夏然抱着手机躺在沙发上等消息，听到声音忙爬起来。
“爸。”
“还没睡啊。”夏江河换鞋进屋。
“睡不着。”夏然去倒水, “外婆怎么了？”
夏江河有些疲惫地坐到沙发上, 捏了捏鼻梁：“脑血栓，刚做完手术, 你妈和大姨在看着。”
夏然不顾抖出来的水，担心地问：“严重吗, 医生怎么说啊？”
夏江河说：“轻微的，医生说目前是稳定了，但还需要住院观察几天。”
夏然嗯了声，递水给夏江河：“外公呢？”
“留在家。”夏江河微不可闻地叹声气, 喝了口水看夏然，“晚饭吃了什么？”
夏然吐吐舌头：“泡面。”
夏江河无奈地笑了笑：“看来以后要嫁个厨师我才能放心。”
氛围轻松了。
“我进步很大了，以前泡面用热水，现在已经会煮了。”夏然问, “爸, 您饿不饿, 锅里还有些。”
夏江河摸摸肚子：“真有点, 尝尝闺女的手艺。”
听罢，夏然麻溜跑去厨房把面盛出来, 有两碗半。
夏江河跟去看了，笑着问：“还有鸡蛋啊。”
“対啊，我厉害吧。”夏然说，“我还买了火腿，您要不要来一根？”
“来一根。”夏江在椅子上坐下，拿起筷子开吃，“嗯，很香嘛，不咸不淡味道极好。”
夏然忍不住笑：“有那么好吗，我吃的时候觉得淡了。”
夏江河直夸：“不淡不淡，闺女做的都好吃。”
夏然笑了笑，倒了杯水放在夏江河手边。
夏江河吃着说：“你困了先去睡，这些我吃完收拾。”
夏然应了声，走了两步又被叫住。
夏江河说：“要是你妈喊你去照顾外婆你去不去？”
夏然目光顿了下，回头：“可以啊，我也好久没见外婆他们了。”
夏江河看着她，停了几秒嗯了声：“去睡吧。”
外婆住在青水镇，从那里到平城要坐一个小时的客车，多有不便。老人们在小镇里住惯了，有山有水有老友舒服自在，不愿来城里生活。
现在外婆病了得有人照看，虽然外公固执说自己可以，死活不让请护工回家，但是两老人都七十多岁了，身子骨再硬朗也有力所不及的地方。而好不容易养活大的儿女不是有工作要忙，有事业要拼，就是有自己的孩子要管，自己的家要看。所以，这份义务就落在了“闲赋”在家的夏然身上。
临近过年，外婆在医院住了十天就回了青水镇。
夏然很小的时候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外婆家离海边近，散着步就到了。夏然会趁着傍晚海水退潮时去捡好看的贝壳和石子，提着小桶抓小鱼小虾，偶尔幸运还能碰见个海星。
她喜欢也怀念那段旧时光。
还记得牵着外婆的手回家的路上，夕阳的光芒映进眼里，她仰着头问外婆海的尽头是什么。外婆看着前方的路，说然然长大就知道了。
她长大了好像还是不知道，后来也不再常来。
外婆出院，一大家子人抽出空热热闹闹地凑在一块吃了顿饭，到了晚上一伙人又轰轰烈烈地走掉，只剩下两个老人和夏然。
屋里安静了，人也要睡了。
夏然在那个点睡不着，翻了几页书进不了脑，干熬着。好在过了十分钟，蒋行冬的消息到了。
因为家教结束和外婆生病，那天从他办公室里回去，俩人再没见过面，一直在手机上说话，不多，但每天都聊。
知道他的身份后，夏然心里没变化是不可能的，可回想他対她的种种表现，他确实不差钱，只是没想到他的身价会更高。
要搁他们刚在一起那会儿，她又得当鸵鸟，现在的她只想更爱他，可以依赖他，但不会攀附他。
他说：“我忙完了，你在做什么？”
夏然问：“开视频方便吗？”
她发过去可能没有三秒钟，他的邀请就来了。
夏然看见蒋行冬的脸要把屏幕占满，笑着问他：“你怎么离手机这么近？”
蒋行冬嬉皮道：“缩短我俩的距离啊，让你看得更清楚些。”
夏然：“……”
蒋行冬笑，往后靠到椅子上，屏幕里照出他办公室里的书柜。
“心情不好？”他问。
“嗯，”夏然喟叹，“就闷得慌。”
蒋行冬逗她：“是不几天没见我，难受的？”
“有这个原因。”夏然弯唇承认，“感觉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没有冬冬的抱抱了。”
蒋行冬笑大了：“那明天去给你个。”
“可别，我就说说。”这人说一不二，她真怕了。
蒋行冬凉嗖嗖道：“是你不要的啊，到时候想哭了我可不管了。”
“你敢不管？！”夏然假装瞪眼。
蒋行冬的笑容没停下：“不敢不敢，说笑呢。”
“哼。”
和他玩笑几句，夏然的心情不再那么沉重。
“想什么呢？”蒋行冬问。
夏然静了会，说：“问你个问题吧，你觉得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蒋行冬眸子半抬：“这么深奥啊。”
“以前就没想明白，现在看外婆这样又琢磨起来。”夏然用手盖了盖眼睛，说，“外婆因为那个病老了许多，反应也慢了。刚才一家人围着她吃饭，我们聊天说话逗她，她有时懂了会笑笑，大多是静静听着。后面我妈他们走了，俩老人更沉默了。我就在想，人活着是一段生儿育女，再渐行渐远的过程吗？”
蒋行冬敛神：“我问你个问题，你觉得过程和结果哪个重要？”
“结果。”夏然片刻答，“就拿考研来说，上不了岸会永远悲伤，备考再认真也没人当回事，只觉得你贪玩了。”
蒋行冬不动声色地问：“那这次备考你有没有收获点什么？”
夏然说：“有了你。”
蒋行冬一副“孺子可指引”的表情：“嗯，答対了。”
夏然笑了下，抱着膝盖：“如果我没二战，我们会再相遇吗？”
蒋行冬看着她，说：“会的，就我俩这缘分注定绑一起。”
夏然忍笑咳了声：“你别跑题，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蒋行冬的手指叩了叩桌面：“既然你说是结果，那你可以这么想，外婆看着从小养大的娃儿一个个平安健康，有归宿，有前途，她就很满足了。”
“好像也是啊。”
夏然似乎得到了一些安慰，虽然脑里还是会闪过那个佝偻孤单的背影。
这个问题算过，她又来了新的烦恼。
“那我还真挺自私的，凡事首先想到的是自己，我不适合要小孩。”
蒋行冬听着给乐了：“这么快就想给我生小孩了？”
夏然瞬间面红耳赤，急道：“你想得美，我才没想。”
“就嘴硬。”蒋行冬声音一沉，“等见面再收拾你。”
夏然倔起来：“你能怎么收拾？”
蒋行冬眯下眼睛：“先扒裤子。”
“嗯？”什么危险言论。
他又笑了：“轻打两下。”
夏然：“……”
“你看，这也是个例子。”
夏然看见他有点坏的笑心里梗了下，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
“生小孩是结果，扒裤子是过程，我们注重过程，结果再说。”
果然……蒋行冬信手拈来的本领绝了。
“所以说，结果和过程哪个重要还要看什么事。”他又认真了，头一次和她说这些类似心灵鸡汤的话，“遇到事别往死胡同里钻，放宽心，有的过程是痛苦了点，但対你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多看到好的一面。”
例子不合适，理是有理的，夏然无言以対，被说服。她蹬掉棉拖侧躺到**盖好被子，手机正怼着脸不顾形象。
“冬冬你会唱歌吗？”
蒋行冬说：“会啊。”
夏然笑了笑：“是吗，谢宋说你不会。”
关于他的，她也有用心记。
蒋行冬嗤笑：“谢宋的话能信？”
夏然恭维他道：“不能，那你唱给我听吧。”
蒋行冬看着她一眨一眨的眼睛，不自觉地就放软声：“你想听什么？”
夏然：“《今天也想见到你》。”
蒋行冬愣了下，喉咙轻动：“还有这歌？想我就直说呗还害羞呢。”
“真有，但也真的想你。”她声音小小的，下巴遮在被子里。
夏然不习惯说肉麻的话，可能隔着手机脸皮变厚了。她说出来没了负担，蒋行冬一颗心却翻江倒海，恨不得一下子飞到她身边去。
“你随便唱首吧。”
夏然要求不高，主要是困了，又不愿意挂断，赖他一会儿。
蒋行冬清了清嗓子，真哼起来。
夏然乐，强打着精神问他：“你这唱的什么啊？”
蒋行冬炫耀道：“我现创的。”
“嗯，好听，接着唱吧。”夏然夸了句，仅存的念头在想，真有了小孩也会是个五音不全。
蒋行冬笑着又哼了一会儿，再叫她，没人应，仔细看，小姑娘闭上眼了。
他听着她轻细的呼吸声，慢慢笑开。
早上夏然醒来，东屋的老人已经穿戴好。外公在烧饭，她抢着去做，被拦下。
清晨的雾气笼罩，久久不见太阳升起。
吃着饭，外公问：“这次研究生有准了吧。”
夏然小口嚼着面饼，说：“不知道呢，成绩过完年才出。”
电视里正在播央视新闻，各地张灯结彩，昭示着春节将近。
外公过了会又谈起：“你哥姐有出息啊，能在大城市扎下根，说出去我走哪脸上都有光。”
夏然配合地笑着嗯了声，想起蒋行冬说的话，此时的心境和昨晚完全不同，只觉压力蹭蹭涨。关键是就算她考上了，也没进大城市。这事她一直瞒着，家里人都还不知道，以后会掀起什么血雨腥风她不敢想。
“我不吃了。”外婆这时放下勺子，轻声说。
外公看见碗里还有粥，往外婆那里移了一下椅子，端起碗要喂给外婆。
外婆又说：“我吃饱了。”
外公坚持己见，说：“我知道你的饭量，还能吃。”
勺子到了嘴边，外婆只好张嘴，直到见了碗底儿。
外婆为外公洗衣做饭大半辈子，现在轮到了外公，看着眼前这样的场景，夏然不知该高兴，还是悲哀。
后来不常来外婆家的原因，她记起了。
外公重男轻女，儿子可以娇生惯养，女儿吃颗糖都得申请。宋霞対夏然严厉苛刻的教育方式，很大程度源于此。
那时孩子多，家里也不富。宋霞考上高中了，但外公不出钱，学校老师来商量都没用。大姨工作得早，要供她继续读。宋霞也犟，不上了，去织衣厂打工开始赚钱学本领。
和夏江河相爱后，俩人就商量着做起买卖来。宋霞当裁缝做衣服，夏江河拉到集市卖，或者走街串巷地吆喝。俩人起早贪黑，慢慢地攒下了一笔资金，店铺也逐渐变大，成了现在的江河织厂。
宋霞坚信女孩会比男孩更优秀，但急于求成，她対夏然除了钱不受限，生活、学业、交友都划着规矩定着目标按着她的想法来。夏江河是家里夏然唯一能歇口气的地方，而他也被宋霞管着。
夏然就在这样的环境下长成了现在的性子，克制隐忍下也藏着倔强和反抗。
蒋行冬打来电话时，夏然在集市买白菜和粉条。外公要动手包包子，已经在家和面。
夏然跟卖菜阿姨说完东西等会回来拿，就躲着人往路口跑。
蒋行冬听着话筒里似有似无地传出她一个接一个地対不起，笑了下：“慢点走，我跑不了。”
夏然轻喘了口气，走到主干路上，问：“你在哪个方位，我这里停了好多车。”
蒋行冬跨着大步，目光越过陌生面孔找到她。曾经跟着走过无数次的背影，他一眼便认出。藕粉色的棉衣裹到臀，笔直的腿往下收进棉靴里，简单纯粹。
“我看见你了，你站那儿等着我就好。”他说。
夏然闻声踮起脚尖向前张望，冷不丁左肩从后面被拍了下。
她回头看，没有人，又迅速转向右边，蒋行冬探在她肩头，脸上挂着吊儿郎当的笑。
夏然立马就蹿进他怀里，那举动用兴高采烈形容都不过分。
蒋行冬收紧胳膊抱了她会儿，解完相思苦，低下头逗人：“不是不用我来吗。”
“対呀，谁让你来的。”
夏然调皮地回了句，闻着他身上熟悉又安心的味道，脸埋进他的衣服里。
蒋行冬揉捏着她细白的脖颈，寻到她眼，用只能俩人听清的声调対她说：“你想我，天涯海角我也去。”
“……”这情话，她无法招架。
“去车里？”他又轻挑起来，“这里人有点多。”
夏然不吭声，抱够了，牵着他的手逛集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