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了船的事儿,吃完饭的柳玉趁着天色还早出去溜达了一圈。

但他担心自己迷路,没敢溜达得太远,回去的路上,他经过一家布坊,便进去买了一匹白布。

安全起见,他住的客栈不便宜,房里有一面一人高的铜镜,橙黄的镜面歪歪扭扭地映出柳玉雪白的肚皮。

他站在铜镜前,只穿了一身白色的贴身衣裤,裤子往下拉了一些,衣服往上掀起,他把肚皮往前挺了挺。

肚皮只是微微隆起,并不明显,乍一看更像是长胖了。

柳玉伸手在肚皮上摸了摸,想到里面揣着一个小孩,他仍旧感觉不太真实,不过他来的路上饿了好几顿,竟也没有瘦下一点。

房里放了一个炉子,里面装着烧得通红的木炭,时不时传出啪的一声脆响,房里自然比房外暖和,但房里的窗户也开着,冷风一阵接着一阵地灌进来,饶是柳玉就站在炉子旁边也有些受不了。

他赶紧拿来新买的白布,对着肚皮比划了片刻,大小正好。

他已经计划好了,要是他的肚皮在他稳定下来之前大了起来,便只能先用白布裹一裹,不过哪怕是七八岁的孩子都知道孕肚得好好护着,哪儿能用布裹着?

可他别无选择,总比被人发现了当成怪物好。

柳玉收好布匹装进包袱里,他擦洗完后重新穿上厚实的冬衣。

几层冬衣很好地遮掩了他肚皮的异样。

他在铜镜前左右转了转,对这一身相当满意。

“夏天晚些来吧。”他叹着气说。

春天穿冬衣可以借口说怕冷,可夏天再穿冬装就很奇怪了。

……

柳玉在客栈休息了三天,养足精神后便准备坐船过运河了。

客栈老板帮他订好了船上的位置,还好心地让店小二把他送到码头。

店小二是个年纪不大却头脑灵活的少年,看着只比柳玉小了一两岁,半推半就地收下柳玉给的碎银子后,他左右张望了一圈,随即凑到柳玉跟前说:“你在船上可要当心,上船的不止你们这些渡河人。”

柳玉心中一紧,跟着压低声音问道:“那还有谁?”

“当然还有盯上你们这些肥肉的人。”少年原本不想多事,可柳玉出手大方,还一副傻傻乎乎的模样,他索性多提醒了几句,“哥,你在我们客栈住了三四天,住的都是上好的房间,吃的也是不便宜的饭菜,出门在外,身边连个随从都没有,那些人不盯你盯谁?”

“……”柳玉一下子白了脸。

少年于心不忍,又安慰道:“但你也不必担心,你好歹付了银子上船,船上的人不会对你不管不顾,你安安分分地呆在自己屋里,记住无论是谁敲门,都不要开门”

“好的,我记住了。”柳玉点头应道。

少年没有船票,只能和柳玉在码头上告了别,柳玉背着包袱在船员的带领下来到自己房间。

房间虽小,但五脏俱全,有床有桌椅,一扇小小的方形窗户外面是缓慢流淌的河水。

柳玉坐到**歇了一会儿,等缓过气儿来,他提起包袱把要用的东西都拿了出来,顺便拿出水壶喝了一口。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船才缓缓动了起来。

虽然大家都说京城和金都之间就隔着一条运河,但是事实并非如此,京城和金都之间有条运河没错,却并非隔河相望,京城在运河上头,金都在运河下头,渡河要经过湍急的河流,并且河水越到中间越湍急。

以前过河的船为了多拉几趟人,恨不得一天跑上两三趟,赶时间的下场便是一年里有四五次船毁人亡,于是京城和金都同时立了规矩,求稳不求快,必须让船上的每个人都安全抵达对面。

久而久之,原本一天的行程被拉长到了一天一夜。

柳玉晌午之前上的船,要等到明儿天亮才能抵达对岸,中间得在船上度过一夜。

不过这样也好。

船走得稳,他也不会吐得那么厉害。

柳玉想着熬过一天一夜就行,结果好不容易熬过白天,到了夜里却突然不舒服起来。

他蜷缩在**,只觉胃里胀得厉害,手脚也十分冰凉,明明盖了一层被子,可凉气直往他的身体里钻。

房里的窗户敞开了一半,外面漆黑一片,只有晃**的水声源源不断地传来。

水声像是小锤子似的敲打在柳玉的神经上,他眉头紧蹙,强撑精神从**爬起来关了窗户。

水声骤然减弱,可房里依然又潮又冷,并未得到丝毫改善。

柳玉实在忍不住了,出门寻找船员,想问问有没有炉子之类的东西,即便有个汤婆子也好。

夜幕降临,白天热闹的船上安静得听不见一点声音,柳玉走在两边房门紧闭的长廊上,耳边只有他脚步的回声,莫名有些吓人。

柳玉心里发怵,加快步伐,眼看就要走出长廊。

就在这时,右边的房门冷不丁地响起一道重物撞击门板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个人痛苦的闷哼声。

但那个人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巴,声音格外含糊。

柳玉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险些一个踉跄摔到地上,他心跳猛然加速,连忙退到另一边的门前。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店小二在他上船前说的那些话,顿时有一股不祥的感觉从心底钻了出来。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要去找船员吗?

可要是他误会了,岂不是麻烦人家船员吗?

柳玉仔细回忆了一下方才听见的声音,确定那是撞击声后,他听手轻脚地走到那扇门前,侧过脑袋把耳朵贴了上去。

正要偷听,面前的门忽然被人从里打开。

昏黄的烛光倾泻而下,扑得柳玉满身都是。

柳玉:“……”

他僵在原地,余光越过面前高大的身影落到房里一对坐在地上的老夫妻身上。

那对老夫妻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布条,脸上还有血迹,瞧见他的身影,两人眼神皆是一亮,嘴里发出呜呜的求救声。

“好啊。”堵在门口的男人发出一声狰狞的笑,“我们还没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柳玉认出了这个男人,他住客栈时好几次和这个男人擦身而过,当时他觉得这个男人长相凶恶,便在后面下意识地远离。

与此同时,房里传出其他男人的声音:“快抓住他!”

男人闻言立即伸手。

柳玉早有准备,闪身一躲,接着扭头就跑。

男人看柳玉瘦瘦小小、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还以为自己只用两根手指就能将柳玉狠狠拿捏,谁知柳玉跑得比兔子还快,他连对方的衣摆都没能摸到一下。

轻敌的下场无疑是致命的。

柳玉刚跑出一段距离就扯着嗓子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长廊两边都是住了人的房间,他的声音在长廊里回**,却没有一个人出门查看。

男人仗着这点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一边追一边吼:“你竟敢欠钱不还,给我站住!”

柳玉没想到男人会来这么一出,一时间心中的惶恐成倍增长,几乎凝为实质,他不敢继续大喊,留着力气跑出长廊。

可他一只脚刚踏出去,身后的男人便已大步流星地追了上来,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领。

柳玉只觉脖间一紧,下一刻整个人都被那股劲儿拽得往后栽去。

“哈哈——”身后传来男人恶毒的笑声。

然而笑到一半,男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拽着柳玉衣领的力道也骤然消失。

柳玉死里逃生一般,连忙站稳脚步,双手捂住脖子,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

他转头一看,只见男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双眼圆睁,不知是死是活。

“你没事吧?”一道声音响起。

柳玉踉踉跄跄地转了回去,看到外面的甲板上站着一个身穿灰衣的男人,男人手上拿着一个东西,他微笑地看着柳玉。

柳玉摇了摇脑袋,刚要说话,又蓦地想起什么,他神色紧张且焦急地向男人求救:“大哥,他们还抓了两个人,就在那边的房间里。”

男人问:“哪个房间?”

柳玉语速飞快地说了门号。

男人抬手打了个响指,就见几道身影鬼魅般地落在柳玉面前,他们二话不说地直奔柳玉所说的房间。

柳玉又惊又怕地贴在墙壁上,缓过神来,他看了眼地上还是没有动静的男人。

“放心。”灰衣男人开口。

柳玉以为灰衣男人的意思是那人没死,便胡乱点了点头,小声说了句谢谢。

结果灰衣男人又道:“我们的人会处理他的尸体。”

“……”柳玉身体一歪,再次险些栽倒。

“对了。”灰衣男人上前一步,将手中的东西递给柳玉,“这是你掉的东西。”

柳玉定睛一看,才发现他在逃跑时不小心掉了康大哥给他的玉佩,连忙双手接过玉佩,不停地说着谢谢。

灰衣男人还了玉佩,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看着柳玉捏着衣摆擦拭玉佩,笑着问道:“这可是康文的玉佩?”

柳玉擦拭玉佩的动作一顿,惊讶反问:“你认识康大哥?”

“我不仅认识你康大哥,还知道你康大哥之所以把这块玉佩给你,是想让你找一个姓萧的人,对吧?”

柳玉双手捧着玉佩,震惊地睁着眼睛。

“今儿也是我们有缘,跟我来吧。”灰衣男人说完,转身朝着一个方向走了。

柳玉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他们一前一后地来到船的第二层,这里的房间比下面的房间宽敞了一倍不止,走廊打扫得更为干净,还摆放着盆栽和字画。

柳玉跟着灰衣男人来到一扇屋门外面,灰衣男人轻轻叩了叩门,随后不等里面有所回应,伸手将门推开。

入目便是一间偌大的屋子,旁边还有一间稍小的屋子。

那间屋里坐了一个背对他们的男人,烛台上的蜡烛安静地燃烧着,昏黄的火光在男人宽大的肩背上微微跳动。

男人一动不动地面对窗外,似乎在欣赏风景,可外面伸手不见五指,也没什么好欣赏的地方。

“主子。”灰衣男人收敛了笑容,沉声喊了一句。

“让你出去办个事儿,完了还给我带个人回来。”男人说着责备的话,语气里却带着淡淡笑意。

灰衣男人道:“下属回来时在下面碰到了他,他身上有主子给康文的玉佩,下属便自作主张救下了他。”

“康文的人?”男人终于转头看了过来,可在看清柳玉长相的瞬间,男人脸上温和的表情凝固了。

“柳……”男人不可置信地站起身,直勾勾的视线仿佛要把柳玉看穿,怔了许久,他声音微颤地吐出一个名字,“柳春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