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在了曾夷的脑子里,他的大脑出现了片刻的空白,反应过来后,忙问:“他往哪儿跑了?你们追没有?”

“往西边的山上跑了,我们的人已经追上去了,但目前还没得到消息,应该是没追到。”那人哆哆嗦嗦,语速飞快地说,“我们对山上的地形不熟,他又是从小在山里长大的,越耗下去怕是越找不到人。”

曾夷深吸口气,厉声呵道:“那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给我找啊!”

“是是是……”那人连滚带爬地跑了。

这时,曾飞也赶了过来,他听见了方才的对话,皱着眉头开口:“柳玉对山上的地形比我们熟悉没错,但他总归只有两条腿,又不会武,肯定跑不了多远。”

可惜这句话并未起到一点安慰的作用,曾夷仍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他叹了口气说:“你跟着大家去找他,我再给大人写封信,这件事不告知大人不行。”

“好。”

……

一轮清月悬挂在夜空之中,银白的月光犹如薄纱似的笼罩而下,穿过层层叠叠的树枝,落到柳玉身上时,只剩下一片薄薄的若有似无的余光。

柳玉穿梭在树林间,脚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声响,他连走带跑,身上背着两个笨重的包袱。

那些人似乎被他甩掉了。

但柳玉不敢掉以轻心,他仗着对山里的熟悉东弯西绕,直奔玉潭峰的方向。

通往玉潭峰的大道只有那么几条,但隐藏在树林间的小道很多,只是山上地形复杂,稍有不慎就会迷路,若是没能及时从山里出去,哪怕不遇到豺狼虎豹,也有可能越走越深,再也出不去了。

夜色越来越浓,柳玉不知自己跑了多久,他喘得厉害,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侵湿了,虚浮的步伐也越来越慢。

他找了处隐蔽的位置坐下休息,怦怦直跳的心脏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拿出水壶灌了口水,勉强压下心中的澎湃。

为了不让那些人怀疑到杨郎中身上,他特意拖了一个月才离开,走时留了封信给周正,说自己出门找人了,让周正帮忙把家里的鸡鸭送给曾经帮过他的叔伯婶子。

还有普济医馆那里,他也打过招呼并且道过歉了。

唯一可惜了新盖的房子,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住回去。

柳玉心乱如麻,但他尽量阻止自己思维发散,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赶紧离开桐溪县管辖的范围。

他跑了两三个时辰,肚子早已饿得咕咕直叫,包袱里装了不少准备好的干粮,不过都凉透了。

柳玉翻出一个冷掉的馒头,一边啃一边起身继续往前走。

他实在跑不动了,走路都是一脚深一脚浅,可再累也只能咬牙坚持,还好那些人一直没有追上来。

不知走了多久,天边逐渐浮现出一层鱼肚白。

柳玉一脚踏到大道上,站在路边,双手撑着膝盖,忍不住大口喘起粗气来。

道上时不时有马车经过,柳玉试着拦了几辆,结果都被对方拒绝。

无奈之下,柳玉只能先沿着大道往前走。

他连跑带走地奔波了一晚上,也一晚上没有合过眼,疲惫袭来,加上饥饿感作祟,他走着走着就觉得眼前发昏。

他害怕自己真的会晕过去,不得不赶紧蹲下身。

然而那股强烈的不适感并未退去,反而像是汇成一团堵在他的胸口上,他连走都走不动了,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

肚子仍旧很饿,可想起包袱里的干粮,他一点胃口都没有,拿出水壶也只稍微润了润嗓子。

初春的早晨露水重,太阳还未出来,泛着灰色的云层在天边交织,风有些凉,呼呼地吹在柳玉的脸上和身上。

柳玉出了一身的汗,被风这么一吹,顿时冷得直打哆嗦。

他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正想打起精神接着赶路,忽然听见一阵马蹄伴随着车轮滚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转头一看。

原来是一辆马车朝着他这边驶了过来。

那辆马车和他曾经见过的钱永丰的马车很像,无论是拉车的马还是被拉的车都一看就不便宜,估计里面坐着的人也身份不简单。

此时柳玉想躲已经来不及了,他赶忙将身体一转,站在道边的草丛里,背对那辆马车。

他以为那辆马车会和之前的马车一样从他面前疾驰而过,谁知马车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柳玉身体僵硬,紧张得直咽唾沫。

他之前只拦看着简陋的马车,便是害怕遇到那些追他的人,那些人和宋子臻敌对,宋子臻又是摄政王的人,因此那些人乘坐的马车自然和普通商户不同。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拔腿就跑的时候,身后响起一道男人的声音:“小兄弟,你去哪儿?这荒山野岭的徒步可不安全,需要我们送你一程吗?”

柳玉下意识攥紧包袱的带子,连头都不敢扭一下,他小声回答:“我……”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去,又是一道声音响起,却是温和的女声。

“什么需要不需要的?你没看见他方才都累得走不动道了吗?”女人柔声柔气地指责完男人,又对柳玉说,“快上来吧,车上除了我们家车夫就只有我和我丈夫两人,坐你足够,不然你沿着这条道走下去,得走到猴年马月去。”

男人也说:“这条道少说七八十里,途中也没个客栈或者驿站啥的,你确定你要徒步?”

原本柳玉心有防备,听到女人的声音后,他便一下子卸下了大半的警惕。

杨郎中在信中说打听他消息的都是身强体壮的男人,没有一个女人,就算那些人有意伪装,也不会这么快地找来一对夫妻吧。

柳玉呼出口气,转身朝马车走去。

车外斜靠着一个身体壮实的车夫,车里则坐着一对年纪相仿的年轻夫妻,他们穿着上好的衣袍,都有着一副和善的长相。

最先吸引柳玉注意的是女人那宽大衣袍都遮掩不住的隆起的腹部,许是肚子大了,她无法将双腿并拢,坐姿略显豪放,她一手撑在腰后、一手抚着肚子,见柳玉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柳玉听见女人的笑声,才蓦然意识到自己的无礼,他慌乱地挪开目光,抱着自己的两个包袱坐到马车角落。

“谢谢你们。”柳玉感激地说。

“客气,举手之劳罢了。”男人说完,自我介绍道,“我姓康。”

柳玉喊了一声康大哥。

男人转头看向女人,眼中写满毫不掩饰的爱意:“这是我的妻子。”

柳玉又喊了一声康嫂子。

女人瞧着柳玉乖巧的模样,捂嘴直乐,她似乎很喜欢柳玉,看向柳玉的眼神里带着长辈对小辈的关怀:“你看着同我弟弟差不多大,我弟弟十六了,你呢?”

柳玉抓着包袱的手指在粗糙的布上磨了磨,他小声开口:“我也十六了,虚岁十七。”

“那真是太有缘了。”女人笑道,“你这是打算去哪儿?”

柳玉没敢直接说自己要去京城,他之前得知宋殊禹要回京城后,便找周正帮忙画了张去京城的地图,出发前他特意整理了一遍路过的县城和驿站。

“我、我去溪南第六驿舍。”柳玉说。

女人哦了一声:“那很近了,出了这条道就快到了,我们要去翼州的金都,正好路过你要去的驿舍,可以把你送到驿舍。”

“你们去金都?”柳玉脸色一喜。

他要去京城就得路过金都,但京城和金都之间隔了一条运河,得走水路才行,不过在那之前,他需要在金都落脚休息几天。

女人点了点头:“你也去金都吗?”

“嗯。”柳玉不善于说谎,又不敢说自己要去京城,他憋了一会儿,红着脸说,“我路过金都。”

女人看着柳玉的脸和耳根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尽管知道柳玉在有意隐瞒什么,却还是觉得这个孩子真是实诚。

“那正好了,我们把你送到金都吧。”

柳玉连忙道谢:“谢谢康大哥和康嫂子,给你们添麻烦了。”

过后,柳玉才得知康嫂子的母亲在娘家患了重病,如今吊着一口气只为再见远嫁的女儿一面,为此,康嫂子不得不挺着将近五月大的肚子奔赴娘家。

只是康嫂子毕竟有孕在身,马车不敢走得太快,还要时不时地停下来歇一脚。

好在孩子五月大,已经没那么会折腾自个儿娘亲,除了身子重了些,康嫂子适应良好。

反观柳玉,一路上脸色苍白、精神不济、胃口不佳,有次吃了一片康大哥递给他的烤牛肉,他在树下呕得天昏地暗。

康大哥被他过激的反应吓到了,连忙过去拍打他的后背:“你没事吧?”

柳玉拼命压下喉间的酸水,忍着不断往上冒的恶心感,白着脸摇了摇头。

如今入了春,他还穿着一身厚实的冬装,脑袋上戴着一顶加了白色兔毛的帽子,包裹着一张惨无人色的小脸,几缕发丝凌乱地散了下来,被风吹到他的嘴边。

他用手指勾去发丝,一脸愧疚地看着康大哥:“对不起,牛肉被我吐掉了。”

“一片牛肉算什么?你人没事就好。”康大哥多看了眼柳玉的脸,心想这孩子说是十六七岁,可看着比实际年纪还小,

他妻子家的小弟也是十六七岁,天天在家里当霸王,横行霸道、无法无天,哪像这孩子?弱不禁风、可怜兮兮,这孩子的父母有够狠心,也舍得把孩子放出来。

当然这些话在心里想想就是了,他们夫妻俩都察觉出了柳玉对一些事的抗拒,便很识趣地没有多问。

回马车上时,康大哥叮嘱柳玉:“你这样下去不行,等到了驿舍,我们还是找个郎中给你看看。”

“不了不了。”柳玉大惊失色,赶紧摇头,“我只是有些晕车,等到金都就好了。”

“那你可晕得不轻。”康大哥见柳玉态度坚决,只好不再勉强,笑着打趣道,“说真的,要不是知道你是个男的,我都以为你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