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要乱说。”文婶子似乎也觉得不好意思,装模作样地瞪了那几个汉子一眼,“我都还没说话,你们插什么嘴?”

其中一个汉子笑呵呵地说:“说来说去不就那几句话嘛,你说和我们说又有何区别?”

文婶子扯着嗓子回:“当然有区别,区别大着呢!”

“行行行。”那个汉子摆了摆手,转而对着一头雾水的柳玉挤眉弄眼,“你快带着你婶子找个清静的地儿吧,这可关乎你的人生大事,慢不得。”

话已至此,柳玉终于听出一些眉目来,可没等他开口,文婶子便眼巴巴地望向了他:“柳玉啊,婶子想跟你说点事儿,你看你这会儿方便不?”

柳玉大概猜到了文婶子要说什么,他抿了抿唇,犹豫了下,才说:“婶子,你等我一下,我先回屋把东西放上。”

文婶子这才注意到柳玉还背着一个背篓。

那个背篓看上去沉甸甸的,虽然不知下面装了什么,但是上面放了几包用油纸裹得方方正正的东西,文婶子一眼看出那是县上某家糕点铺常用的油纸,她去那家糕点铺光顾过两三次,里面的东西贵得吓人。

文婶子心思活络,立即想到村里的人还真没说错,自从大家去衙门外面闹过一次之后,柳玉就从那件事中捡到了便宜。

估计最后只有柳春华一家子倒霉,又要赔钱又毁了名声。

“行。”文婶子爽快应道,“你快进去吧,婶子就在这儿等你。”

柳玉胡乱点了点头,赶紧拉着宋殊禹进屋了。

宋殊禹既没说话也没别的反应,进门后便一直站在门前,沉默地看着柳玉忙来忙去,等柳玉把东西收拾好准备出去时,他依然跟堵墙似的横在门前。

柳玉出不去,只得停下脚步看他。

宋殊禹的声音很冷:“你知道她要跟你说什么吗?”

“猜到了……”不知为何,说出这句话的柳玉有些心虚,他敛下眼皮,甚至不敢继续和宋殊禹对视。

“猜到了你还去。”宋殊禹很少表现出如此明显的不高兴,显然这次被柳玉的行为气到了。

他话音一顿,再开口时,语气又冷了几分,“还是说你盖新房就是像他们说的那样为了娶妻生子?”

“不不不——”柳玉吓了一跳,把脑袋摇得像波浪鼓一样,“甄大哥,你误会了,我没有那样想过。”

“是吗?”宋殊禹的眼神也是凉飕飕的,他心里窝着一团火,抑制不住地翻起了旧账,“上次你还跟我说你想娶妻生子来着。”

“啊?”柳玉茫然,“上次是哪次?”

“我给你讲摄政王的话本那次,也就是一个半月前,你说你不能跟我去京城,因为你要娶妻生子。”

“……”

说实话,若非宋殊禹还记着,柳玉早就忘记那件事了。

以前他的确有娶妻生子的想法,他那么努力地干活就是为了攒钱盖房好娶媳妇生孩子,今后和媳妇孩子好好过日子,可自从他和宋殊禹之间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想过那些了。

他开始想他和宋殊禹之间的事,想宋殊禹何时离开,想宋殊禹何时回来,想他如何熬过宋殊禹不在的那段时间。

他想的方方面面,都和宋殊禹有关。

但他不好意思说出来,他紧张地捏着手指,呐呐解释:“不管文婶子要跟我说什么,我总得听一下才行,若是她真的……真的要说那些事,我再拒绝就是了。”

“嗯。”这个回答似乎不能让宋殊禹满意,可他也别无办法了,总不能真的不让柳玉去见那个婶子。

宋殊禹不太情愿地往旁让了让,见柳玉伸手推门,他憋了一会儿终是没忍住说了一句:“你别信她的话,在你之前她还找过我。”

等柳玉走后,宋殊禹慢慢靠到墙上,抬手挡住自己的眼睛。

半晌,他嘴里发出一声叹息。

他不是喜欢在背后说人是非的人,哪怕之前被那个婶子找过,也没把那件事告诉柳玉,方才实在是没忍住。

真是叫人心急啊。

柳玉出了门,就看见文婶子站在老位置上等着他。

四周到处都是清静的地儿,他们随便选了一处,柳玉问道:“婶子,你找我有事吗?”

文婶子为了这件事折腾了半天,等人等得耐心都快没了,于是她没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柳玉啊,翻过这个年头你就十七了吧?以前婶子觉得你还小,很多事都不用着急考虑,可晃眼你都十六七岁了,又不去学堂念书考试,也该考虑一下你的人生大事了。”

果然是为了这个。

既然文婶子说得直接,那么柳玉也直接了当地回答:“婶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暂时不想考虑成亲的事。”

“为什么呀?”文婶子没想到柳玉连犹豫一下都没有就把话给说死了,顿时有些急眼,“你都十六七岁了,换做其他人连娃都有了,可你还打着光棍,你心里不着急吗?”

柳玉老实摇头:“不急。”

以前急过,可现在不急了。

“哎呀,这可是你的人生大事,怎能不急?你这孩子也该分清轻重缓急,不然等个三五年,其他小伙子都娶了媳妇,就你一个孤家寡人,回到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那多孤独呀。”

“我……”柳玉顿了一下,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不得不说,文婶子的话句句戳到了他的心窝子上。

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他真的很害怕每次回到家里独自面对一屋子的寂静,总觉得沉默的空气像一张血盆大口,随时都能把他吞掉。

文婶子见状,还以为柳玉听进去了自己的话,连忙趁热打铁:“婶子专程过来跟你说这些话也不是为了打击你,就是想问问你,你觉得我家秀妮如何?”

“……”柳玉逐渐回神,眨了眨眼,“秀妮姐?”

“婶子就实话跟你说了,我家秀妮觉得你人好,想和你相处试试,我看你勤快肯干、为人踏实、也没什么花花肠子,而且你这新房不是要盖起来了吗?要是你也觉得我家秀妮不错,点头同意,我们两家回头就定个亲。”

“……啊?!”

“啊什么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先定个亲,等来年再挑个合适的日子把婚事办了,这不就水到渠成了嘛。”文婶子越说越欢喜,眉飞色舞道,“按理说姑娘家不该主动,可你家没什么长辈,秀妮又那么喜欢你,给她说了好几个小伙子都不干,就觉得你好,我这个当娘的只能拉着一张老脸来找你。”

“……”

送走文婶子,柳玉慢吞吞地往回走。

那些敲敲打打的汉子又拿他开涮,笑呵呵地说:“小伙子,都好事将近了怎么还哭丧着一张脸?多笑笑啊。”

“我要是你,我脸都笑烂了,听说文嫂子家的姑娘能干得很,长得漂亮不说,还能读书会写字。”

“我要是娶了那样的媳妇,我做梦都能笑醒哈哈哈哈!”

柳玉一本正经地纠正他们:“你们别这样说,我和秀妮姐没什么,这些话让别人听到了不好。”

“行行行,不说了。”有个汉子见柳玉表情严肃,只好收起了玩笑的心思,他转头对其他人说,“你们也别说了,人家八字还没一撇呢。”

其他人闻言,也都没了声儿。

柳玉回到屋里,只见宋殊禹端坐在椅子上,见他进来,开口便问:“你拒绝了吗?”

“嗯。”柳玉扯了扯衣袖,颇为别扭地说,“文婶子想把她家的秀妮姐说给我,我拒绝了。”

宋殊禹微微绷直的背脊忽的一松,仿佛卸下了某个重担,他扬起嘴角,露出笑容。

“但我打算明早去找秀妮姐说说这件事。”

扬到一半的嘴角僵住,宋殊禹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秀妮待我不错,如果她真的跟文婶子说了那些话,我想我应该亲自过去解释一下。”

这一刻,宋殊禹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突然发现一件事——

柳玉性子太软,不管是对待柳春华一家子还是对待其他人,只要没触碰底线,便能一退再退。

在其他事上退让也就罢了,可在这种事上怎能退让?

今天和那个婶子谈了,明天和那个秀妮见了,那后天呢?指不定后天又在种种原因之下和那个秀妮越走越近。

宋殊禹又发现这件事不能深想,多想一会儿,他的脑仁就嗡嗡疼得厉害。

这天晚上,柳玉很早就睡了,宋殊禹却睁着眼睛睡不着,

他们躺在一张**,只要一动就能碰到对方,宋殊禹担心吵到柳玉,只能一动不动地仰躺着装尸体。

可惜柳玉睡觉不老实,翻了个身后,像是觉得冷,就一点点地往宋殊禹这边靠了过来。

直到把脑袋靠到宋殊禹的肩膀上,和宋殊禹之间只隔了两层被褥,柳玉才慢慢安分下来。

宋殊禹偏头嗅到柳玉身上淡淡的药草味,这股气味并不难闻,反而像猫爪子一般轻轻地、一下又一下地从他心尖上挠过。

他气息粗重,某些想法宛若浮出海面的浪潮,悄无声息地在脑海里汇聚,然后越来越清晰。

越来越清晰……

许久,他掀开自己的被褥盖住了柳玉,并伸手将柳玉连被褥带人地抱进怀里。

这个人应该是他的。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