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顺着楼梯往下。

客栈大堂内还有些未出门的无极宗弟子正聚在一块, 点了茶水点心在那聊天的,见三人下来不由都睁大了眼睛,尤其是在见到楼梯正中那白衣如雪、腰佩霜剑的少年时, 更是连天都不聊了。

一时间整个大堂安静得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见。

等那三人穿堂而过、走出客栈门槛时,寂静的堂屋从轰然作响。

扶璃听着身后议论“大师兄怎会出门”“大师兄是陪师姐师妹们逛街”“是不是七安城里发生了何事”等,眼睛不由弯了弯。

楚嗣音看看她弯弯的眼睛:“笑什么?”

“恩,”扶璃道,“高兴!”

“高兴什么?”

“我也不知道, ”扶璃笑嘻嘻地道,“就是高兴!”

“你啊…”

楚嗣音摇头转而叹, 果真是稚子心性,半点情绪都不遮掩。

“好好走路。”

唯有沈朝云一双长眉微蹙,道。

“哦!“

扶璃道, 转过身去, 不再背对着两人。

路人的目光时不时扫来。

扶璃不以为意, 她在宗门内早习惯了这样的视线, 只当寻常, 此时也只是背负双手,左望望右望望,只觉得大师姐所言果然不差。

这修界的城池和凡界的城池差得实在太远了。

不说那参天高耸的城墙, 便是那建筑风格也大有不同。凡间土木还是按照寻常建制,这里却是各种风格杂糅,四四方方如砖块的有,竹屋吊脚小楼的也有, 甚至还有那圆乎乎如蘑菇的街边小铺……

修界率性, 可见一斑。

还有那行走路人的姿态, 有那挑担的、推车叫卖的, 更有那牵着一只飘在半空的飞猪走的修士…

便是商铺,也十分不同,有岿然正气的,招幡上规规矩矩该刻什么就刻什么的,也有那会说话的招幡布,一靠近便会开口,道“客官,本店售卖如何如何”的,驿站内不是凡马,分那三六九等,有丑兮兮的的地虫,生了一对角的独眼兽,最贵的据说是凤凰的亚种,据闻是驭兽门培育出的五彩锦鸡,光城东跑一趟城西就要 十块中品元石,一般只有在嫁娶时才舍得租上一租……

不过其中最多的,还是和尚。

红衣和尚,麻衣和尚,灰衣和尚——红衣和尚是不披袈裟的,脑袋上也不烫戒疤,一身红衣不好好穿,常常敞着、一副风流模样;麻衣和尚穿的是粗布,蹬的是草鞋,像根瘦黑的烧火棍,若不是秃脑袋上的戒疤,和化缘的托钵,怕是要被人当成路边的乞丐,他们有而不是披袈裟。

唯一披袈裟的,就是那灰衣和尚,袈裟以金线绣着金莲,手持金莲杖……

“佛宗虽然内部分歧极大,因着教义不同,都自认正统,但对外还是同气连枝的…”楚嗣音道,“七安城旁边就是轮回宗,大比如此盛事,苦宗和欢喜宗自然要过来帮忙。”

所以大和尚才多吗?

扶璃“哦”了声,心里在一一跟自己之前所学印证。

苦宗认为众生皆苦,活着是为了赎罪,要灭欲绝爱,不该享受,最好吃不好穿不好住不好,所以那烧火棍就是苦宗。

欢喜宗讲的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吃肉喝酒睡男人女人…反正与欲有关的他们都干,但干归干,人家还讲究心在身外,享受时享受,享受完了要站起身双手合十说一声“阿弥陀佛”,贫僧是在修行,平时穿红衣,越红的在这一脉就越厉害。所以那红衣和尚就是欢喜宗。

至于轮回宗,讲的是十世轮回得证舍利,第十世修得真身时坐下是不败金莲,所以那披金莲袈裟、手持金莲杖的便是那轮回宗。

“当真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扶璃忍不住叹了声,话完,头顶却被轻轻抚了抚,抬头,却见沈朝云手在她头上僵了僵,过了会收回,雪白绸袖收回身侧,道:“此话不错。”

老气横秋一般。

扶璃鼻子皱了皱,过了会,竟嘴巴一张,露出编贝般的牙齿,笑了起来。

正笑着,却见一行手持金莲杖、身披金莲灰袍的僧侣于闹市中分花拂柳而来,路人见此,纷纷退到两旁,朝他们躬身一礼。

扶璃看着,只觉得着队和尚看起来很之前大不相同。

尤其是队首那僧人,他袈裟上金莲竟已化作五瓣莲台,行过处,似有梵音四起。

不过,引起她注意的却是那——

“那和尚好俊。”

扶璃叹道。

可不是俊。

身处闹市,他却如身在清净台自在天,一张脸净白似有西域风格,轮廓深邃,气质出尘。唯独与那出尘气质不符的却是那双桃花眼,那双桃花眼无悲无喜,见他们,手持净檀珠朝他们遥遥一拜,又起身率队离开。

“小师妹你啊…”楚嗣音笑,“那可是重莲佛子,你之前揣在怀里上课偷偷翻的美人谱里,重莲佛子可是排在第二,能不俊?”

扶璃撅撅嘴:还说呢,那谱都给没收了,害她被吉香好一顿怪。

想要和沈朝云说上一说,却见拿那双深深的眼睛望着她,带了丝不悦道:“你上课看这个?”

扶璃顿时不敢说话了。

她可太知道,什么时候能惹这人、什么时候不能惹这人了。

沈朝云明显生气了。

“也没有,就一次。”

她竖了根指头,声音弱弱的。

楚嗣音咳了声:“师弟,倒也不必怪,小师妹性格跳脱,不受拘束也是应当。再说,书我也收了。”

“子不教,师之过。”

沈朝云抬头,面沉如水。

楚嗣音打了个哈哈,这话又怎说的,忙转了个话题:“说起来重莲佛子又有进益。十年涅槃…这是他第五次轮回了吧?”

“当是。”

“上回师弟剑挑三宗十二门百人,重莲佛子恰入轮回四境,未与你交手,师弟,以你现在修为,与重莲佛子相较,谁胜谁负?”

沈朝云没说话,腰间霜剑却锃然长鸣。

扶璃一惊,只觉话题往她最不喜欢的方向去,抬头,待对上沈朝云那双战意灼灼的眼眸,突然想:莫不是他要去寻那一看就很厉害的和尚打架?

这可不行。

她忙喊:“师兄!”

沈朝云还是未搭理她,扶璃忙扯着他袖子,手一指:“我们去那看看罢!”

沈朝云那浓漆的眉拧了起来:“去那?”

楚嗣音也顺着扶璃手指所向——

她不禁咳了声:“小师妹,这不大妥。”

那可是家情l趣馆,名“抱琴”,招幡上刻了个桃,合欢门开的。

三宗十二门里佛宗有一欢喜宗,而道门则有个对应的合欢门。合欢门讲究阴阳和合,喜欢钻研床l笫间的“奇技**巧”,不独开这抱琴馆,还有那青楼,如红袖招、章台柳,更有那小倌馆等等。

合l欢门历来主张人伦乃人生大事,是大欲大喜,该顺欲顺喜,所以在这方面自然是研究得极其…深刻。

而这等一开,果然是人生大事。

欢喜门开得正大光明,还大赚特赚,大乐特乐。

“为何不妥?”

若是楚嗣音说别的,扶璃说不定还打消了念头,此时听她说不妥,反倒有种跃跃欲试感,“师姐,是有什么忌讳么?可那些大和尚也进去啊?”

她手指一指商铺门口来来去去的红衣和尚。

欢喜门碰上欢喜门,那当然是皆大欢喜。

楚嗣音难得心生无奈。

小师妹天真可爱是天真可爱,可这天真可爱放在此时,未免让人……招架不住。

她给了沈朝云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师弟,师姐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未处理,小师妹便拜托你了。”

说完,她就像身后有狗追似的,腾地跑了。

扶璃:……

她疑惑地眨眨眼,转过头看沈朝云:“朝云师兄……”

头却被掰正了。

沈朝云冰凉的手指落到她脑袋上:“走,去买储物囊。”

“可……”

扶璃留恋地往后看了看。

“我出钱。”

”真的?”

“真的。”

“那买贵的也可以么?”

“随你。”

“好耶!”

扶璃高兴坏了,立马将那什么不妥当全都抛到了脑后。

沈朝云叹了口气,低头看着那用一根绿藤梳得乱七八糟的脑袋,又突然叹了口气。

不知为何,竟有…沧桑之感。

老龙在耳边哈哈大笑。

风吹得袍发都卷起,他抬头望了望晒得大地都蓬松柔软的太阳,抬步率先往前走。

一少年一少女的白衣在这闹市里,偶有摩擦,又分了开去。

而远处,领着一行僧众穿行而过的佛子突然停下脚步,往回看去。

一双桃花眼微睐,如死水微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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