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没有岩壁和山崖阻敌,铁卫营的重骑就有可能凿穿对方的阵形而分割围杀。

在君父所指挥的兵马之中,三百铁卫营才是真正的精锐主力,“黑风旗”众只不过是可抛弃的棋子。他不在纸笺上书写,而是直接口传命令,就是要让对方能听得到,从而引诱华不石发令追击。

这位外表斯文的白衣秀士果不愧是“天诛”的首领,对于牺牲数百名黑风旗众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全然不动声色地出言诱敌,心机之深沉,实非常人可想象!

但听得君父冷笑道:“华少爷果然机智,只不过你不追击,也不过是能苟沿残喘一时半刻而已,以这三四百部众,即便有地势可以依仗,又能支撑得了本君麾下铁骑的几番冲锋?”

山坡上,双方都不在缠斗而收缩人马,两部女真骑兵很快就撤退到了五十丈之外,而大罴部和“百隆行”的弟子则再度结成守阵,将先前被击杀的敌人所留下的座骑马匹放置于阵前,当做抵挡火枪的肉盾。

形势似乎又回到了与先前一般,只经过刚才的一轮冲锋拼战,双方各自折损了五六十人,大罴部和“百隆行”的阵势更显单薄。相比之下女真骑兵人数本多,就是少了数十人依然势众,战力受损不大,这般下去,只要经过几轮冲锋,便是用消耗战法,亦能把华不石的人马击溃。

君父一边饮酒一边观战,心中认定胜利已经稳稳地掌握在了自己手里,只不过战场上的形势千变万化,本没有绝对稳操胜券的事。就在此时,山谷的另一侧忽然发生了变故。

“虎憨兔部”的五百骑射手被官兵骑军追赶,这些蒙古人未穿甲胄,骑行的速度比一身铠甲的官军更快,一直在谷里之内兜着圈子,且不断地回身射箭。余爵率领的三百骑兵被抛在身后,已损伤了百人之多,且越追越慢,败落已是可以预见的事。

然而就在蒙古骑队驰过山峡口之时,忽然传来了一阵爆豆一阵的轰鸣声,五六十名骑射手惨呼着,如同石块一般纷纷从马上栽了下来。

是火枪的射击!

攻击的时机把握甚佳,正是蒙古人骑队横穿峡口之际,对侧翼全没有防御,“虎憨兔部”的骑射手从开战以来,一直未有折损,却不料这一轮突袭便被击杀了数十人。

君父倏然大惊,瞪大了眼睛望向山峡的方向,却只见一彪人马从峡口之外驰行而入,俱是一身黑色短衫劲装,腰悬长刀,胯着高头大马,模样彪悍,约有两百骑之多。当先的一匹白马的背上,是一名容颜俊美的黑衣青年,手里提一柄暗金颜色,形状奇特的六管火枪,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此番在马肺谷设伏,君父的布置甚是周详,在两头进出谷地的山峡之间皆用滚石圆木阻路,又安排有弓箭手守卫,却未想到竟会出这等意外的情形发生!

进入山谷的两百骑,正是华不石从鲁境调来的援军,“恶狗门”三大战部之一的霹雳营,而为首的黑衣青年正是西门瞳。两日之前,西门瞳率领霹雳营进入北直隶,华不石和大罴部正在喜峰口卢龙塞接应太子公主出关,只因时间紧迫无法停留,于是用飞鸽传信让他们随后跟来。

君父设计埋伏时,本已探查过华不石杨嗣昌一行的兵马实力,自认为万无一失,在两侧山崖布置的弓手主要是为防范陷入谷中的兵马向谷外冲,却没有料对方还有一支队伍随后跟来。

霹雳营从外攻击,轻而易举便消灭了封锁山峡的弓手,搬移开圆木和滚石,开辟出道路进入峡口,谷地之内双方人马的正当激战之中,竟然全没有被发现。而“虎憨兔部”的蒙古骑射队伍正好从他们面前驰过,西门瞳眼见时机甚佳,下令突袭,一轮火枪轰击之下,顿时打得对方伤亡惨重。

到了此时,君父也顾不得再提笔写字,喝叫道:“传将令,铁卫营到峡谷口迎敌,虎憨兔部退向山坡,黑风旗部接应!”

他目光一寒,望向岩桌对面的华不石,道:“华少爷老谋深算,原来在谷外另藏了一路伏兵,你我的赌局要如何做数?”

华不石未及答话,朱徽婵已抢先大声道:“你们先前不也都是在这里埋伏么,许你藏头缩尾,就不准我们设伏兵吗?”

华不石微微一笑,道:“公主所言不错。洛炜,你先前不是说过为统帅者当能度势而战,中计入伏,人马多寡都要有应对之能么,难道这么快就忘记了?”

他说着话转脸对孟欢道:“传我的将令,余爵部骑兵退上山坡,与大罴部、百隆行部结犄角阵形。”

二人皆口授传令,已全不在意被对方听到。

旗语传出,谷内人马俱是依令而动,“虎憨兔部”退上了山坡,与“黑风旗”的骑兵汇合在一处,而官军骑兵和大罴部百隆行的两部步兵也形成了犄角阵势坚守。

在山坡之下,进入谷中的霹雳营则迎上了从山坡冲下来的铁卫营,两部人马在间隔百丈时停住,互为对峙。

此时山谷之内的局势变化,双方却依然是在东西两侧分兵对战,只不过先前在谷地西侧对决的部队换成了霹雳营和铁卫营,而余爵的官兵骑兵和“虎憨兔部”的骑射手俱都回援到了东边的山坡之上。

而君父的神情瞬时便恢复的平静,沉声说道:“本君在谷里的兵马仍多过你们,只要我一声令下,你们山坡上的战阵立时便要被击溃。华少爷以为依靠着两百伏兵便能扭转战局,只怕是太过天真了!”

山坡之上,“黑风旗”和“虎憨兔部”的人马不下千余之众,一左一右,形成了包夹之势,相比之下大罴部、百隆行和余爵的骑兵皆已折损不少,相加之下也不到五百人,怎么看也难以抵挡得住。

华不石却嘴角微弯,说道:“兵不在多,而贵于精,你自命通晓兵法,擅长谋略,还说最擅于看透别人的内心,现在看来皆是信口胡吹,当真可笑之极!”

自从上了这座青石台双方赌斗交兵,华不石一直都是面无表情,一脸的肃然神色,到了此时,却是头一次露出了笑意。

君父看在眼中,亦是面带冷笑,说道:“好,这便让你瞧看清楚本君是否吹牛!传我将令,黑风旗部,虎憨兔部全力冲锋,一举拿下山坡上的敌阵!”

华不石待他说完,才缓缓道:“传令,山坡上的三部人马整军前进,逼退敌人!”

二人的指令皆是向前,可谓针尖对麦芒。旗令传出之后,山坡上的兵马顿时有所动作,然而君父远瞭了过去,脸色却是一沉。大罴部,百隆行,余爵所率领的官军骑兵依令列阵向前,而黑风旗众和蒙古突骑却在原地不动,甚至有后退的迹象。

“怎么回事!青竹,你可传出旗令了么?”君父问道。

“回禀大人,旗令已发出去了。”施青竹脸色发白,颤声应道。

“那他们为何按兵不动,赶快去再传一次!”君父喝叫道。

施青竹应命而去。华不石却微微一笑,道:“你便是再传十次也无用处,他们不动,并非是旗令有误,而是你根本未能辨明他们的心思。”

君父咬牙切齿,恶狠狠地望着华不石。

华不石道:“到了现在,你还不明白你在这些胡人眼中的位置么?不管你是用何种代价与他们交换,使得这两部人马听从你的号令,但是他们效忠始终只是他们自己部族的利益,岂会当真心甘情愿为你一个汉人卖命?”

对于“黑风旗”和“虎憨兔部”来说,君父只是能够带给他们些许好处的雇主,一个互相利用的对象而已。当战局顺利时,他们自会听命而行,然而一旦情势突变的时候,这些胡人难免就会各起异心。

先前君父要牺牲黑风旗众的举动,即便扈鲁巴这等粗人意识不到,那位旗主卓陀尔汉却肯定能看得清清楚楚,此时对面着已经结成了坚阵的汉人战部,又有余爵的骑兵加入,要黑风旗全力冲锋,即便取胜也必定要损失一大半人马。

说到底,卓陀尔汉也只是一个女真族的商人,“黑风旗”在胡蛮城中能拥有如此势力,凭借的便是手下数百旗众的力量,权衡利害之下,他当然不会听君父的指令,把所有自家人马全部都搭进去。

至于“虎憨兔部”的蒙古人,本就与“黑风旗”素有不睦,而且刚才在峡谷被突袭已折损了好几十人马,就更不可能独自冲上去了。卓陀尔汉是条老狐狸,“虎憨兔部”的首领宰曼可也不是笨蛋。

山坡之上,随着汉人战部不断逼近,“黑风旗”和“虎憨兔部”的人马却开始缓缓向后退却,根本没有要向前冲锋之意。

君父心中恼怒,一掌拍在岩桌之上,咆哮道:“这些胡蛮商人胆小怕死,临阵畏缩,果然全都靠不住,今日事毕,本君一定要好好找他们算帐!”